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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保衛戰-25】第八十七師在南京保衛戰中(陳頤鼎 時任第七十一軍第八十七師副師長兼第二六一旅旅長)


一九三七年八一三滬戰爆發之前,第八十七師正駐防常熟附近,奉命先車運到上海地區參加戰鬥,一直打了三個月。於十一月中上旬撤退至鎮江附近,一面整補,一面作人事上的調整,免去王敬久的兼任師長職務,專任第七十一軍軍長,第八十七師師長由副師長沈發藻升任。時該師轄有兩個步兵旅,一個補充旅,後又將補充旅改為第二六0旅,合計為三旅六團,和炮、工、通信、運輸、特務等營。我任該師第二六一旅旅長。十一月下旬鎮江已是人心慌亂,市面店門緊閉。設在鎮江的江蘇省政府各機關,紛紛過江向揚州城遷移,鎮江城死一般的沈寂。有一天王敬久要我去見他,並交給我一份由江蘇省政府主席陳果夫轉來的蔣介石用紅鉛筆寫給我的手令,派我兼任鎮江警備司令,趕快就職,歸駐龍潭副司令長官劉興指揮。王敬久對我說:「這一任命我事先一點都不知道,既是要你在鎮江負責,那就將二六一旅留下,我帶易安華、劉啓雄兩個旅先去南京接受任務,以後怎樣辦再說。」

自上海戰場全面撤退後,國民黨軍接連丟失吳(蘇州)福(山)線和錫(無錫)澄(江陰)線既設陣地,常州也相繼陷敵。敵軍分兩路向鎮江進犯(一路沿公路,一路沿鐵路)。時我警備司令部尚未組織起來。十二月初,鎮江外圍戰鬥就打響了,以鎮江南部竹林寺、鶴林寺等地戰鬥打得最為激烈,另有日軍六輛坦克沿丹徒到鎮江公路竄抵市中心,均被我軍擊退。

十二月六日,劉興電話通知我說:「今晚有從貴州調來參戰的第七師(番號記不清),開來鎮江接替你的任務,你們交防後,同南京歸還建制。」此時鎮江外圍陣地已形成犬牙膠著狀態,整個陣地的調防已成為不可能,我只好命令部隊相機交出陣地,然後自行到下蜀車站集合待命。我於六日夜十一時離開鎮江先去下蜀車站等候部隊。七日早晨,我在下蜀車站見有一列空火車從南京方向開來,經詢問乃知是師長沈發藻派來接部隊的。師部命令我旅到堯化門站下車,爾後徒步行軍到孝陵衛附近待命。

我部從鎮江撤下後,即在下蜀開始車運,經過往返三次才將部隊運完,這時已是七日近黃昏時分。在堯化門集中後,我們步行向指定地點集結。夜,很寂靜。對一個剛離開戰場的人來說,心情是輕鬆的。然而,我們所過村莊,到處是倒塌的房屋,到處是斷牆殘垣,到處是刺鼻的焦煙味,沒有雞叫,沒有人跡。天亮後,上了京杭國道(寧杭公路),昔日孝陵衛的營房不見了,農科所的房子燒掉了,只有衛崗高坡上的孔祥熙公館還是老樣子。這一切又把人們帶回到戰火瀰漫的戰場。

八日拂曉,全旅官兵約三千多人到達指定地點。鑒於在鎮江連天戰鬥,加之由堯化門到集中地的一夜行軍,官兵異常疲倦,乃令第五二一團在原中央體育場休息,第五二二團在鐘靈街休息,旅部及其他配屬單位,到孝陵衛休息,我偕參謀主任倪國鼎等人去城裡找師長接受任務。不料走到中山門時,見城門緊閉,外面全用麻袋裝土堆積,中間僅留一展望孔,城樓上三五個武裝士兵頭戴鋼盔,左手臂上戴有黃底黑字的「衛戍」臂章,來回巡邏著。我們說明來意,要求進城,但他們堅決不許,並說非有長官部命令不許通過。我們只好退回衛崗,在孔祥熙公館裡架起無線電台向上級呼叫。

正當我們呼叫未通時,忽聽部隊休息方向響起槍聲,我當時認為句容、湯山方面不會沒有部隊防守,可能出自與友軍發生誤會。正在猜疑中,忽見第五二一團司號長張某跑來報告,敵人已把第五二一團一個正在做飯的炊事兵抓走了,部隊已展開,在體育場以西一帶高地與敵人對峙著。我乃離開衛崗,在孝陵衛東側高地用望遠鏡一看,當面隊伍果真全是日軍。遂將第五二二團展開在白骨墳、孩子里一線陣地,第五二一團後撤到遺族學校東側一帶高地,阻止敵人沿寧杭公路直撲中山門。時無線電台已與師部聯繫上,我即將我旅位置和目前情況以及打算向師部作了報告。師部復電同意我們的部署,並告知左右鄰友軍位置和戰鬥分界線後,再未有其他指示。

中山門外的戰鬥從此展開。這一天的戰況,從早到晚敵人的飛機輪番轟炸,地面炮火不斷猛烈轟擊中山門及其以南城牆,有一段被炸開缺口。敵地面部隊不斷向我白骨墳、工兵學校陣地進行佯攻。大小五棵松村到紫金山東南麓一片樹林,不知是誰放的火,火頭順著風向席捲般地由東向西蔓延,情況十分緊張。

九日天將破曉,我們發現小石山上空升起一個敵軍觀察氣球,距地面約一千公尺,這是敵人利用它對紫金山以南地區到雨花台之間便於觀察我方一切動態所為。繼而敵軍以密集炮火向海福庵、工兵學校我陣地猛烈射擊,另有敵機多架配合輪番轟炸。大約三十多分鐘火力襲擊後,敵步兵約數百人以石家灣、大揚底、郭家底作進攻出發線,向工兵學校陣地衝擊。由於這一陣地利用原有的永久工事構成強固閉鎖堡,連連打退敵軍多次衝擊。從陣地前的敵屍中發現,進攻部隊為日軍第十六師團。當敵軍第三次進攻受挫後,我向上級建議,由孩子里經張家上向小石山敵右側背施行反擊,結果以「萬一出擊不成,影響防守陣地兵力」為由,未被採納,坐受敵人打擊。

十日,南京城廓陣地經敵軍兩天時間狂轟濫炸,已有許多陣地被炸平,光華門兩側城牆被炮火擊開兩個缺口。午後敵軍一部在坦克掩護下,突破了我右側友軍第二五九旅陣地,另一部約近百名在密集火力掩護下,突入光華門城門縱深約百公尺,佔據沿街兩側房屋作據點,掩護後續部隊擴大戰果,情況很嚴重。上級命令第二五九旅旅長易安華和我一定要把突入之敵消滅掉,恢復原陣地,「完不成任務拿頭來見」!於是,我同易安華旅長商定,趁敵立足未穩,黃昏後開始行動,由他親率一個加強團在通濟門外向東北方向進攻侵入光華門之敵,我率兩個加強營由清涼巷、天堂村協同第二五九旅夾擊突入光華門之敵背後,並阻止小石山附近敵人增援。經過八個多小時浴血奮戰,終於將這股突入之敵全部殲滅。光華門內外橫屍遍地,敵人遺有屍體五具,皆為日軍第九師團的。這場惡戰,除許多建築物毀於炮火之外,我第二五九旅旅長易安華、我的參謀主任倪國鼎,另有兩位營長和三十多名下級幹部、戰士都犧牲在這一反擊戰中。這是南京保衛戰中最激烈的一仗,犧牲的人們應永為後人所懷念。

十二月十一日,正面之敵再次組織了對我工兵學校陣地的爭奪戰,所有陣地前沿副防禦設施,都被敵人炮火摧毀殆盡,而陣地始終屹立未動。這天戰鬥的最大困難就是傷員送不出去。原因是佔據老冰廠高地的敵人,以火力封鎖了光華門交通;我守城門部隊不同城外部隊協調,將城門和昨天被敵炮火擊開的兩個缺口全部堵死。這樣,不僅傷兵不能後送,且連城內外有線通話也就此中斷,多次向上級要求改善,均未得到解決。更奇怪的是當敵軍對我陣地猛烈進攻時,中山門外路北我軍炮兵陣地(部隊番號已記不清),有普福斯山炮十二門,因怕敵炮火壓制,拒絕我們的求援。

十二月十二日,我正面敵軍活動情況較為沈寂,只聽到雨花台方面槍炮聲比較激烈,左翼紫金山有稀疏槍聲,燒山的大火仍時斷時續。我們同上級無線電聯繫到下午三點鐘以後就中斷了。入夜後,我派到左翼友軍教導總隊馬威龍旅聯絡軍官劉平回來說:「看有廣東部隊(後來瞭解為葉肇部隊)很整齊地出太平門往東北方向去了,拒不答復去向。馬旅也正往左邊鐵路方面靠去。」這時我在四方城指揮所瞭望城內有三處大火,黑煙沖天;九時許又有烏龍山要塞炮向中山門城內外盲目射擊,有些炮彈竟落在我們陣地上;中山門到光華門一段城牆上已沒有守軍。根據情況分析,我認為戰局必有變化。但守土有責,加上本師官兵在南京城先後駐紮多年,一草一木都具有濃厚感情,誰都有同南京共存亡的意願,誰也沒想到南京保衛戰就這樣糊裡糊塗結束!我乃商之副旅長孫天放,帶領少數武裝士兵去左翼鐵路線方面作實際情況瞭解。孫十三日零時左右自和平門騎著自行車回來,我才知南京已經不守,所有部隊紛紛向下關撤去等情況。當時我們的處境是右有老冰廠高地的敵人封鎖了光華門去路;正面同敵人對峙著;後面就是護城河;只有向左往下關走一條路。以常理推論,南京城既是主動放棄不守,必會派出部隊掩護大軍轉移,下關到浦口江面也會備有大量渡河器材,供給部隊使用。我立即召集團長以上軍官開會,讓大家共同負責撤離陣地責任,也特邀了第二六。旅旅長劉啓雄、團長謝家詢、蔡祺、參謀主任劉雲五等人參加,並要他們在決議上簽名,表示共同負責。

十三日凌晨二時,我們開始從陣地上逐次撤退下來,派第五二一團第三營佔領苜蓿園村到中山凹之線掩護陣地,阻止敵人跟蹤追擊,並要該營逐次撤退到下關車站附近歸還建制。三時許,我們從中山門出發,沿中山門通往太平門城外公路,和玄武湖東側過和平門公路撤往下關。路過吳王墳時,我特地去看了一下近兩天來因作戰被打傷腿腳而不能行動的數十名官兵,告知他們出於無奈,不能一塊行走的苦心(自十一日起光華門被敵人火力封鎖不能通行,我們即在吳王墳附近開設了臨時裹傷收容所,利用團屬輸送連力量一個個往下關送,由於路遠運送工具少未能及時送完)。據後來瞭解,這些官兵都被敵人慘殺了。每當想起這些為抗日流血犧牲的戰士,內心無比沈重和內疚!

南京城的保衛戰,糊裡糊塗地打了五天。在這五天戰鬥過程中,上級沒有同我們見過一次面;沒有盡他們應盡的責任,也沒有告訴我們南京保衛戰的一般部署情況;更沒有向我們下達撤退的命令,事後也沒有聽說哪個指揮官因失職受處分。

我們自中山門集合地出發,便以急行軍速度向下關車站奔去。沿途一片沈寂,馬路上的路燈照常亮著,玄武湖內霓虹燈,仍象平日一樣在一閃一閃地放光,唯有城內三處大火依然燃燒著,誰會想到這就是大屠殺的前夜呢?天剛朦朦亮,我們到達下關車站附近,隨即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黑壓壓的人群,到處亂晃。見狀,我一顆因「擅自撤離陣地」而膽怯的心才放了下來。後又遇師部某副官,才知道王敬久和沈發藻等已在昨天下午過江去了,他是沈派來尋找師參謀長的。據他說,在煤炭港碼頭師部控有一艘渡輪,於是我帶著部隊向煤炭港奔去。

上午九時許,我們到煤炭港連個船影都沒有看見,只看到沿江一些流散的官兵,有的在綁扎各種各樣的排筏,有的已漂在水中,隨波逐流,順江而下:也有人被浪打翻渡江器具而哭嚎求救的。我目睹這些情況已知渡江不可能,加之從下關到煤炭港路上部隊已被人群衝散,我只得帶著少數人沿江向燕子磯走去,想突破敵人包圍圈,在敵後村莊暫時躲避一下,再設法過江。午後三時許,我們已到燕子磯。當我路過烏龍山時,還看到一些工人正在給水久工事澆水泥,我勸他們不用再澆了,他們反以不能耽誤工期作答。我到燕子磯後,看到隨我而來的人很多,其中大部分是憲兵、警察和散兵,不下三千人。開始我很納悶,後來我才知道因我身穿將級軍官甲種呢軍服大衣,所以他們把我當成高級指揮官,主動找我,要求跟我一起行動,聽我指揮。我很作難,但又為這些力量的散失而可惜,更因有離群而走投無路的同感,我答應了他們的要求。我隨即派跟我而來的旅部特務排十多人去土山上警戒,告誡他們萬不得已不許開槍,意在天黑後行動,旋將這些散兵集合起來編組部隊。不料正在編組部隊時,敵搜索部隊同我派出的警戒部隊打起來,而這些自願聽我指揮的人,一聽到槍聲,一窩蜂地四處逃去。

當時我身邊只有兩名衛士,一個副官和特務排長等七人,他們見敵人從山上往下追來,不由分說,把我連推帶擁地拉到江邊,不知從哪裡搞來一塊二丈長六尺寬的木板,象是軍隊士兵床鋪,放到水里硬要我上去過江。我看這塊木板浮力不大,有心摸出手槍自殺了事,可是,身邊的手槍早已被衛士們拿走,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也不得。這時唯一的想法就是寧死不做俘虜。我要大家都上木板,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木板離開江岸不到五十公尺,就逐漸下沈了,這些與我久共患難的戰友為減輕木板上的重量,紛紛跳下水去,有的被江流衝走而沒有下落;有的則在江中大聲喊叫:「我們有個旅長,誰能救他過江給他一千塊錢!」由於他們紛紛跳入水中,木板早被蹬翻,成了斜立狀態漂在江中。我掉到江裡,手緊緊抓住木板一角,作最後掙扎。正在萬般無奈之時,見身邊漂來一個用六大捆蘆葦扎成的浮排,上面有一人還放著一輛自行車。我請求搭救,他欣然將自行車掀入水中,拉起了我。他叫馬振海,安徽渦陽人,是教導總隊的上士看護班長。此時敵艦已在江面上橫衝直闖,來往梭巡不已,並用機槍不斷地對我利用各種漂浮器材順流而下的官兵掃射,被打死或被敵艦撞翻漂浮工具而淹死的人無法計數。眼看著戰友們的屍體不斷從我身邊流過,江水被染紅,情景淒慘,目不忍睹。更可恨敵艦上日軍面對自己犯下的滔天罪行非但不自責,反而拍手稱好,真是令人憤慨萬分!

十三日夜晚,我在馬振海的幫助下,終於在八卦洲上了岸。上岸後,頓覺身冷肚飢,承一漁翁相助,我們吃了稀粥,換了濕衣。十四日太陽已半竹竿高時,我們摸到下壩,聽說上壩有紅十字會收容護理,又趕往上壩。那裡擠滿了人,不下數千,很亂,誰也管不了誰。我在八卦洲待了兩天,幸遇跟我多年的老衛士和其他一些戰友。我們利用從上游漂來的木頭、門板扎成排筏,於十六日拂曉,趁江上大霧,穿過敵艦封鎖,,渡過夾江,到達江北。後聽說留在八卦洲的官兵,在江邊被集中殘殺了!這真是世界戰史上罕見的殘暴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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