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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保衛戰-48】南京突圍及廣東隊伍收容經過(李益三 時任第八十三軍第一五六師政訓處科員)

 一九三七年蘆溝橋事變的前幾天,我因在日本參加左翼世界語活動,被日本警視廳誣陷,無理拘禁八十六天,飽受迫害凌辱。我返國不久,即由朋友們介紹由家鄉台山趕到廣州,參加了國民黨第一五六師,任政訓處上尉科員。三天後隨軍出發北上。本師於十一月十七日開抵蘇州的時候,淞滬前線部隊已向蘇州河南岸後撤。我們隨軍的後方人員剛抵蘇州境內,便得知師部已奉令率隊伍由蘇州轉進江陰,負責扼守江陰要塞。

  幾天後,部隊又奉命由江陰馳赴無錫,負責沿京滬路(滬寧線)節節抵抗,掩護前方的主力轉進。我們後方人員便立即先沿著京滬路的無錫,武進,丹陽,句容向後撤退。前方的戰況急劇變化,不斷傳來不利的消息。部隊在前方的情況我們不知道,要撤到哪裡,也難判斷。為了避免敵機擾襲,每天都白天宿營,晚飯後行軍。因不停的急速撤退,我們十分疲勞,好不容易才於十二月二日退到南京,參加南京保衛戰。

  退入南京後,我們這些後方人員算得到幾天的休息。十二月六日左右,便開始聽到南京外圍保衛戰的砲聲。本師前線的傷兵已源源運送入市,轉送過江。整訓處後方人員紛紛外出徵借碗筷給傷兵喂飯。當時,看到傷兵不怕犧牲,聽到前方官兵英勇作戰的事蹟,並看到南京市民雖已面臨砲火的威脅仍積極支援部隊,我想:憑南京堅固的城防工事,看來是可以固守的。尤其我們聽到師屬第九三二團剛接替守備光華門,立即將以前攻入光華門城廓的一個班的敵人全部殲滅,並割下敵人一顆頭顱和繳獲一大批戰利品的消息後,更堅定了保衛南京的信念(事後根據當時指揮是役戰鬥的第九三二團少校團附譚廷光的口述,我軍是用棉花蘸汽油焚燒,熏迫敵人離開城廓才趁機將之全部殲滅。而根據一九三八年在武漢外圍作戰時繳獲日軍”恤兵部“編印的”戰績報導“,竟把那股敵人全部被殲滅的原因,誣我使用毒瓦斯)。我看到報紙登載南京衛戍司令長官唐生智表示:”本人所屬部隊誓與南京共存亡“的談話,便想像著南京保衛戰的壯烈場面,想像到最後的街巷戰,逐屋戰的激烈戰鬥,自己決心為保衛南京而獻身。

  大約是十二月八日的黃昏,震盪全城的機關槍聲和砲聲響起來了,火光映紅了半邊天。也是這天晚上,我和劉堅被派往下關看守封用的船隻,看樣子在做好撤退過江的準備。可是兩天後又被調回後方駐地,而且接到通知,要各人買備便服,準備必要時躲入難民區。十一日,再接到緊急通知,凡願意乘船渡江撤退的,立即報名,等候出發。我們毫不猶豫的表示願與南京共存亡,決不臨陣退縮。

  十二月十二日整天在緊張的氣氛中度過。晚飯後,我和劉堅被派到中山路旁觀察情況。下午五時左右,突然看到一些雜亂的隊伍慌張的沿著中山路向挹江門急速奔跑。我們意識到戰局已出現險惡的變化,迅即回去彙報情況。可是突然接到通知,要部隊立即到太平門集結,準備突圍。可是沿哪條路去太平門?怎樣突?突圍以後往哪裡去?這一切誰也不知道。後方辦事處人員已無影無蹤,無從聯繫查問。事後根據當時率領後方人員行動的師部副官處處長梁岱的憶述,是日下午五時左右,他接到師長李江的緊急電話通知,師部已奉令向太平門突圍,著他迅急率領後方官兵集合在駐地中山路的路旁,等候隊伍經過會合。當時,在電話中聽到的只是這麼簡短的幾句,一句話也來不及問便中斷了。他即率領大家在制定的地點等候,但見到的盡是狂奔的雜亂隊伍擠滿了整條中山路,完全看不見本師官兵。他判斷已無法聯繫,仗著自己熟悉南京地形,立即率領官兵於七時左右跑到太平門。可是整個太平門都堵塞著沙包等城防工事障礙物,僅能容個人單身進出,而城門外已擠滿了人。他知道出城無望,最後便決定用綁腿從城牆上吊下出城。

  我們這些後方人員多是沒有軍事知識和戰鬥經驗的,加以身上沒有武器,手上沒有地圖,不知怎樣去“突圍”,而政訓處處長凌仲冕,自從部隊開到前線以來,即在軍部隨同軍長鄧龍光行動,政訓處的工作由秘書鄧飛鵬主持。在這緊急的關頭,官兵們群龍無首,更加驚恐惶惑(原來凌仲冕也在“突圍”中和鄧龍光失掉聯絡,他忍受不住那些奪路奔逃的散兵們的喝罵,感到沒有氣力衝出城門,便帶同衛士轉身逃入難民區了)。這時聽到政訓處幾位同事私語著準備躲入難民區。我則想著要設法跟上隊伍,拼命也要衝出去,不做難民。但在行走著的人群中,一個人也不認識,我茫然不知所措,只好隨著人流擠動。尚好一路上聽到的都是廣東口音,都是走向太平門,我的情緒才稍為鎮靜。

  走了兩個多鐘頭,總算到了太平門。太平門前擠滿了人,水泄不通。這時城門洞內城防工事已被先頭部隊拆除,由於部隊爭相出城,依然顯得異常擁擠。我僥倖出城,雖然身邊全是廣東官兵,但沒有一個相識的,舉目無親。我向他們打聽突圍的方向,誰也無法回答。事後,據收容隊的營長林詩學回憶說,他曾接到突圍的簡單命令,指定向太平門突圍,第一天經湯山到句容,第二天經大茅山到天王寺,第三天到寧國集中。可是這樣的命令,也許只匆匆下達給帶兵官,其餘的官兵未必知道。因而我雖然多方查問也得不到答復,這是毫無奇怪的。

  過了片刻,人們紛紛出發,我本能的跟著,不再詢問去什麼地方,我感到唯一的生路是緊跟著他們行動。聽說,這時已是深夜兩點多鐘。

  廣東部隊的四個師出了太平門後經過休整多多少少還保持著原來的建制,因而逐漸已不再是雜亂的人群,而是稍有秩序沿著公路前進的隊伍。公路上每隔一米左右便堆著小小的白米堆,標著“小心地雷!“的字樣,大家順次向後提醒著,小心謹慎的移動著緩慢的步伐,互相關心。廣東話把大家擰在一起了。

  十三日天亮後不久,我們通過紫金山山腳直走向對面的小山坡。突然那山坡上響起了密集的槍聲。”丟那媽,衝呀!“”幾大就幾大,唔好做衰仔呀!“大家都爭先向著槍聲響的山坡衝去。我十分興奮,赤手空拳也跟著大夥衝。敵人很快被我們擊潰了,槍聲也很快停止。我驚奇的詢問右側的一位戰士,是不是就這麼容易打一個勝仗?突然,從後頭飛來的槍彈聲代替了回答。”颼“的一聲,子彈從我的右耳邊掠過,頓時我失掉聽覺。只見人們相機撲倒躲避,原來一架敵機已在距我幾百米遠的左前方扔下兩枚炸彈。我本能的迅速撲倒在一個小土堆上,突然一連串機關槍彈竟從後方射到我頭部右側幾公分遠的土堆上,飛沙撲面,我伏臥著不動。及至敵人的槍聲轉移,我慌忙跟著人們飛快躍過一米多遠的山坡嶺口,奔向坡背,脫離了敵人的射程。這時,戰友們神志自如的緩步前進,縱情談笑,好像剛才並沒有經歷一場險惡的戰鬥。我受到他們輕鬆情緒的感染,也驚魂稍定。聽到他們談論分析,敵人掌握了我們”突圍“情況,佈下”誘敵之計“,用少數兵力在對面的山坡頂上吸引我們衝上去,把我們引進在紫金山山腰佈下的火網裡,加以消滅。按常識,凡是穿棉大衣,佩短槍的都是軍官,正是敵人的特別射手的目標。我這個沒有經驗的“新兵”竟穿上左臂佩著“南京衛戍司令部通行證”黃色大臂章的棉大衣,跟隨戰友們在戰場狂奔猛衝。我痛恨自己無知,可能有的戰友已做了我的替死鬼。因而馬上丟掉棉大衣才跟著繼續前進。事後知道,那天在那個地方,不知發生過多少次類似的戰鬥。由於我們不掌握敵情,又沒有統一的指揮和戰鬥計劃,竟接連多次上敵人的當,慘遭重大的犧牲。第一五九師副師長羅策群,就是在那裡身先士卒而壯烈犧牲的。

  由於經歷一次戰鬥和長途行軍,隊伍已越行越稀疏,有些人已各走各的路。整天在田間和山嶺小路行進,找不到一點可以吃的東西。十三日黃昏前,我跟著一群散兵走到緊靠公路的山坡,看見那裡躺著幾具屍體,幾個廣東傷兵在呻吟。一個傷兵用絕望的眼光望著我,哀求我給他加一槍,讓他徹底解除痛苦,我沒有帶槍,也不忍那樣幹,便飛快向前跑了。我意識到剛才這裡發生過戰鬥,警惕的留意著敵情。忽然看見一群戰士正在扼守著前面公路的隘口,阻擊著敵人的兩輛戰車。我手中沒有武器,無法參與戰鬥,便趁著敵人的戰車被阻擊不能前進的機會,跟著幾個戰友迅速穿越公路。後來在收容隊聽到林詩學談及當晚的戰鬥情況,得知他在這裡曾指揮隊伍與敵人激烈戰鬥,但因眾寡懸殊,迫得後退九華山。我由於一步之差,穿越公路就和他走著不同的方向。

  十四日早晨,大霧迷蒙,不辯方向。敵人戰車不斷地向公路上疾馳。靠近公路的村莊,已被敵人燒光,斷垣殘壁上還冒著煙。屋內外躺著無人掩埋的老百姓的屍體,偶見幾個散兵在游動。

  有個過路的中年男子告訴我,第六十六軍軍長葉肇和第一五六師師長李江在墓東村收容散兵,並準備今晚拔隊出發。

  我匆匆趕到墓東,隊伍已開始出發,我報到後編入司令部隨同行動。這時才知道,負責收容的是第六十六軍軍部參謀處上校處長郭永鑪,不是軍長葉肇,也不是師長李江。我被收容歸隊,正像孤雁歸群,何等高興!

  郭永鑪原是第六十六軍參謀處上校處長,不是帶兵官。突圍出城後,十三日到達句容縣九華山腳墓東村。在那裡流浪的隊伍雖然多是廣東人,但散亂混雜,無人率領。郭永鑪看到這些廣東子弟兵流離轉徙,人地生疏,徬徨無主,便自告奮勇,決定在九華山腳下的入口墓東村設站收容。我曾私下問他何來這個膽量,他說:估計突圍出城的軍官總會攜帶現款的軍需;否則,到時再設法解決,不能對散兵坐視不理,見死不救的。

  十二月十四日,在墓東設站收容。是晚,郭永鑪隨即率隊進入山村,分散居住。第一五九師的營附林詩學率領建制較完整的一個連留在墓東,派便衣扼守山坳。幾天後,除留下便衣步哨監視山坳外,也一併調入山村駐紮。

  這時,第一五九師 第四七五旅第九五二團上校團長何全標,第一五九師第四七五旅少將旅長林偉儔也先後經過墓東,遇見林詩學得知辦理收容情況,也進入山村會合。林偉儔在突圍時腳部受輕傷,他另設旅部率領何全標等隨同行動,協助策劃。收容工作始終是郭永鑪獨負全部責任。幾天後,果然有一位第六十六軍軍部少尉軍需翁永年帶著萬元以上現款前來報到(另一位軍需也帶來少量現款,已忘其姓名)。這樣,不獨給養問題得以解決,還可以替官兵購買化裝的便衣。我和收容隊的官兵每談到這個問題,莫不佩服郭永鑪真的料事如神。

  從十二月十四日起至三十日止前後十七天,共收容官兵約一千三百多人,共有槍枝約三四百隻,但輕重機槍較少。全體官兵分為三個營建制。其編配及主要人員姓名如下:

  司令部參謀處處長 郭永鑪(原第六十六軍參謀處處長,歸還建制後不久,升為該軍少將參謀長)

  政訓員 李益三(原第一五六師政訓處上尉科員)

  軍需 翁永年(原第六十六軍軍部少尉軍需,歸還建制後升上尉軍需)

  軍醫 **和尚大師(忘記姓名。他不願在淪陷區做順民,隨收容隊出發,擅長醫療跌打創傷,熱情為傷員醫治。抵廣東後,聽說由郭介紹入南華寺)。

  第一營營長 林詩學(原第一五九師上尉營附)。

  營附 李植生(原第一五九師上尉軍械員)。

  第二營營長 崔直行(原第一六〇師上尉連長)。

  營附***(原第一六〇師軍官)。

  第三營營長 譚廷光(原第一五六師少校團附)。

  營附 文耀華(原第一五六師上尉營政訓員)。

  特務排排長 ***(忘記姓名)。

   十二月三十日吃過晚飯,隊伍由墓東開拔出發。沿路經溧水,溧陽,郎溪,廣德等縣屬的大茅山腳,馬家,天王寺等地。翌年一月十日抵達安徽寧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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