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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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證極權之惡,成為基進的善:《漢娜·鄂蘭 Hannah Arendt》

猶太裔思想家漢娜 · 鄂蘭以見證及思考納粹德國的暴行聞名,她提出的「平庸之惡」觀察,說明邪惡不如我們想像般特殊——即使是平庸、保守的人,都有可能犯下極盡殘暴之事。隨着我們對極權迫近的感受越來越深,越來越多人閱讀和討論鄂蘭的思想。筆者不才,未有心力閱讀以艱澀見稱的鄂蘭著作,無意中發現了這部同名電影,便從此入手認識鄂蘭。

電影聚焦在鄂蘭書寫《平凡的邪惡:艾希曼耶路撒冷大審紀實》(Eichmann in Jerusalem: A Report on the Banality of Evil) 的過程及迴響。艾希曼是黨衛軍中校,是屠殺猶太人的主謀之一,負責運送猶太人到集中營受刑。二戰完結後,艾希曼逃亡外地並隱姓埋名,十多年後才被以色列尋獲,捕回耶路撒冷受審。而當時鄂蘭經歷多年流亡生活後,終於在美國落地生根,取得教授職位,一邊著書立說,一邊為猶太人發聲。得知艾希曼受審的消息後,鄂蘭受到《紐約客》雜誌委託,追蹤報導審訊情況。殊不知,這次報導卻令鄂蘭成為眾矢之的。

審訊過程中,鄂蘭發現,艾希曼就好像沒有任何個人特色一樣。艾希曼很平庸,言辭貧乏、思想遲鈍,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拒絕與人溝通。艾希曼是個小人物,平凡得可以沒入任何人中。他是如此平庸,以致他不認同要為猶太人的折磨及屠殺負上任何責任——他不過是忠實地執行運送猶太人到集中營的命令而已,他「沒有殺人」。艾希曼只是一個服從命令的官僚,甚至沒有必須置猶太人於死地的意志,卻作出喪盡天良的邪惡罪行。

鄂蘭指出,世上最嚴重的罪惡正是由平凡、缺乏自我的小人物所犯的罪惡。他們沒有動機,沒有信念,沒有尤其邪惡扭曲的心靈——他們真正匱乏的是獨立思考能力,缺乏自我,放棄了身而為人的意志。他們自知平庸又欠缺特色,因此認定不需為所做的事受罰甚至被原諒。只因他們相信,任何人都會做出跟他們一樣的事,他們不過是剛巧站到那個位置上,執行了有關「職務」。平庸之惡的可怕正在於此,它可以發生在任何社會,也可以傷害任何人。

除了發現極權下的執行機器的「平庸之惡」外,鄂蘭亦提到猶太領袖在納粹大屠殺中的角色。當時有不少猶太領袖阻擋猶太人的反抗,協助納粹趕走族人到集中營去,成為極權幫兇。鄂蘭本人身為積極的行動者,認識不少猶太領袖,她的說法自然引起猶太領袖的抨擊。但鄂蘭堅持必須提及猶太領袖的作用,因為領袖的墮落,正正反映極權如何徹底摧毀了整個社會的道德——除了加害者,受害者的道德也徹底崩潰。

鄂蘭回國後,向師生講述她的見聞。鄂蘭的觀察無疑推翻了人們對邪惡的想像,對極權幫兇的尖銳指控亦令人難以接受。可想而知,觀眾的反響十分嚴峻。不過,還是有人聽懂了鄂蘭。電影中,一位學生問道:「納粹的迫害針對猶太人,為什麼將艾希曼的罪形容為危害全人類的罪?」鄂蘭答道:「因為猶太人也是人類,而納粹則嘗試剝奪猶太人之為人的身份。因此針對猶太人的罪行,就是針對人類的罪行。」

鄂蘭的思想至今仍引起諸多討論,有人推崇,有人不認同。從生活經驗上看,我們不難發現許多沒有個人意志,甚至用藥物去蒙蔽自我,從而執行命令、傷害他人的情況。但同時,我們也發現邪惡不如想像中平庸。換個說法,邪惡的執行者也許很平庸,邪惡的策劃者卻擅用巧妙的計謀,實現更精細、更大破壞力的罪惡。我們也不難發現阻礙抵抗者,成了極權幫兇,卻滿口仁義之人。但同時,我們也看到不畏強權,堅持獨立思考,捍衛自我,守住良知的人。

不過,我想鄂蘭希望帶出的並非著述的對或錯,而是極權對人性和社會的破壞,以致任何人都可能成為極權的劊子手。有人認為鄂蘭的說法就像為納粹軍官艾希曼開脫,反而把矛頭指向同族領袖。但我覺得鄂蘭其實把筆鋒劍指所有人,因此人們才會覺得反感,不願承認邪惡可以輕易在我們當中滋長。

電影來到尾聲,鄂蘭說了句值得仔細玩味的話:「全世界都在試圖證明我錯了,卻無人看到我真正的錯誤。 邪惡不能既平凡又激進。邪惡總是極端的,卻從不激進。善良永遠是深厚而基進的。

The whole world is trying to prove that I’m wrong. And no one sees my real mistake. Evil cannot be both ordinary and radical. Evil is always extreme. Never radical. Good is always deep and radical.

我想起了白羅斯記者及作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阿列克謝耶維奇所說的話:「惡是一種更兇殘、更適宜、更普通的東西,它比善更加完善。(…) 講到善 — — 所有人都能說出一些名字來,關於他們的事蹟人盡皆知,人人明白自己不是那樣的人,永遠也成不了那樣的人。『我不是聖母瑪利亞』,人已經為自己準備好了不在場的證明。」

要行惡毫不費力,要行善、為善卻需要深厚的力量和基進的熱誠。我們隨時都可能陷入惡的一方,或停滯在中間地帶,失去為善的動力。即使如此,只要我們願意堅持思考,了解和承認人的脆弱,抗拒極權的反智與謊言,就離惡遠了一步。沒有人需要以聖母之姿名留青史,但至少,我們可以作為一個人而活着,活出人生。


正巧香港將有《漢娜鄂蘭》的電影放映,不妨留意:

漢娜鄂蘭:真理無懼

港台製作,關於鄂蘭思想的節目,可以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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