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客的道歉

有的時候認錯很簡單，有的時候則困難到無法想象。

可這種困難，無非是一個人走夜路時，對於從後脖頸處襲來涼意的想象罷了。或許存在，或許不存在，除了我們自己，大概每個不處於其中的人，都會覺得可笑。

身邊隨意扔着一柄劍的齊唐，是一個俠客，只是生活的時代不對。因為這個時代沒有俠客，沒有人會期待一個俠客從天而降。如果真有這樣天真的人，大概也會希望來的是點映裡那種讓人心動的明星。

可齊唐真有一柄劍，也確實是一個傳承有序的俠客。

他的師傅告訴齊唐，不要懷疑這柄劍的來歷。

齊唐不想懷疑，但在某個困窘的時刻，他確實升起過：當掉的話，能不能補上自己驅之不去的債務呢？

作為一個俠客，是沒有理財能力的，而在這個時代，同樣對任何毫無理財能力的人，並不友好。

他已經破產了，或者說，他已經破得不能再破了。

而比這更糟糕的是，他最信任的人，自己的妻子，上個月也剛剛被他罵走。

他並不認為自己該這麽做，事實上，如果他自己是外人的話，一定要拔劍出來，痛痛快快和自己打上一架。但他甚至連買一次酒醉的錢都沒有，因為他所有辛辛苦苦攢下的錢，除了能還債的，其他都是為自己妻子留下的。

「我不能讓她連座遮風避雨的屋子都沒有。」

他這樣想着，繼續忍耐肚中的飢餓。

這是很早就學會的技能，就好像師傅所說的挨打一樣，都是當一個俠客所必備。可惜他當時太過年幼，根本不清楚，需要這種技能的職業，怎麽可能還算是一種好職業呢？但他已經逃不出去了，不僅如此，為了這個俠客，他甚至破產，然後又失去了自己的妻子。

站在屋頂，他向南方遙望，那個紅屋頂的建築裏，就是自己最親愛的妻子。

他相信，只需要自己親自上門，作出懇求，一切就會迅速風消雲散。

但他能怎麽辦呢？

他已經是一個俠客，拿着一柄劍的傳承，卻生活在根本不需要俠客的時代。然後還自顧自地忍受本不需要忍受的痛苦，站在距離自己妻子如此近的地方，卻怎麽也無法先上門開口。

對於兩個人來說，有什麽樣的深仇大恨，還是說做了對不起對方的事情嗎？

當然沒有。

兩個人都是那種一心一意的人，更何況雙方的結合，也完全是彼此認同，才決定結婚的。

除了還沒有孩子，他們對於這種十多年的夫婦共同生活，都感到十分滿意。

特別是齊唐，他平日裏看着妻子忙碌的背影，總是打心底感到一種幸福，並為自己不能給妻子帶來更富足的生活，覺得內疚和自責。

但這種事，他是從來不會說出口的，就像這次事件，明明只是口不擇言，說的都是不對心的話，但讓他主動上門認錯，卻就是無法實現。於是他只好嘗試其他辦法，但所有知道他們的人，還是那虛渺不可知的上蒼，一切似乎都無法求助。

他放下了禱告的手，伸出手臂，能感到一陣陣吹動着衣袖的風。

真是希望風也能將自己的話，都轉達給自己的妻子。他這樣想，也就這樣一直盯着紅色的屋頂，想象着妻子忽然聽到風中神秘的話，理解了自己內心中所有的想法，然後欣喜又矜持地給他打來電話，讓自己去接她。

結果，第二天，似乎什麽都沒有改變。他繼續輾轉反側，然後看着遠處的紅屋頂發呆。等到有一個夜晚來臨，只好從大廈的屋頂下來，帶着劍要回到自己的家。

但家中的門是虛掩着的，這讓他心頭一驚，躡手躡腳，輕輕推開門，卻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面孔。妻子正坐在餐桌旁，低頭等着自己。她擡頭看着他，說：「我……」

「是我的錯。我的。對不起。我絶不是那樣想的，但這樣說出口，是我的不好。」

齊唐手中的劍沒有放下來，口中卻已連續不斷地說了下去，似乎這些日子藏在風中的話，都像扎破的氣球，一股腦地涌了出來。

妻子笑了：「嗯。你餓了吧？」

「餓了。」他誠實地說，滿心歡喜地坐在妻子身邊，和她坐一張椅子。

「哎呀。好擠的。」妻子嗔怪着，但也沒有躲開，反而緊緊抱緊了他的脊背。

一夜過後，雖然生活中那些煩惱沒有消失，可齊唐卻覺得似乎一切都有了不同。

「你是聽到了我說在風中的話嗎？」

妻子神秘地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輕輕親了他一下。

——

「請您結一下賬單。太太。」一位工作人員說。

齊唐的妻子笑着刷了卡。

「非常感謝。」

「不。」女人笑着說，「這種科技真是太棒了。」

「專為解決家庭矛盾開發的，您還可以將真實的模擬，通過人工智能影像化，那麽您就更容易和自己的丈夫進行溝通了。」

「好的。如果有需要，我會發郵件的。」女人鞠躬，然後推開門出去。

齊唐正在門外等待，一言不發，可眼睛裏卻透着焦急。

「你——」女人本想說什麽，卻又有一種笑意，盯着這個倔強卻深愛自己的男人。

「餓了吧？」最後，女人是這樣問的。

「餓了。」男人和模擬一樣的回答，讓女人眼睛笑得瞇瞇的。

「讓我們回家吧。」

齊唐點頭，說：「嗯。」

「要帶着你的劍嗎？」女人忽然調皮起來。

「什麽？」只是作為人生模擬平臺自願提供者的齊唐，並不知道妻子為何這樣問。

「沒什麽。我只是覺得你應該是一個俠客。」妻子笑着抱緊他的胳膊，「不過，還是會餓肚子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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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來自於星新一的《和解之神》，算是拙劣的模仿，不過也算是讓原本的一個老念頭，落實到文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