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鎮之殺人

殺人不常見。

我說的是，在十字鎮，殺人不常見。

可殺人心卻是常起的。只是殺人不常見。因為殺人，需要力氣，也需要膽魄。但殺人心，則往往無名而來，忽然而起，然後便慢吞吞消散了。

賣鷄鴨鵝的二嫂，便剁着案板，聲聲叫罵，至於叫罵的對象，有時是爛賭的丈夫，有時則是對門的尖嘴老太。聲音往往從日頭當中時開始，這時生意也做了大半，只剩下滿地的禽毛肉血，等着收拾。於是，便沖洗，便剁那些剩下的買賣，那是要送到埠頭二流店去的。

二嫂罵起來，聲音刺針一樣，往往出人意料，突然間伸出一刀，在暗夜裏捅個肚破腸流。所以，僅靠耐心耐性，是抵擋不住這叫罵的，非要讓耳朵聽得麻木了，有和無一個樣，才算是修行到位，陪在二嫂攤位左近當個合格的鄰居。

但這種鄰居是不易得的。

所以，難免有人暗暗起了殺心，可這些年過去了，二嫂一如既往，除了頭髮白了，尖嘴老太這對手也撒手西去外，其他並無二致。倒是我從來沒見過這二嫂的丈夫，每日都出現在罵聲裡的二哥。

最能算得上殺人的，大概還是一次花街上的衝突。

四五個流蕩的混混，欺負一個外鄉來的小販，大概是那副倔強的臉，激起了施虐者的自卑，於是他們瘋狂起來，踹斷了扁擔，踢翻了竹筐，踩爛了所有水果，還要把剩下的幾文錢搶走。於是，一把水果刀刺穿了每個人的肚腸，包括這個小販自己的。

但一個人都沒有死，所以還算不上殺人，只能是殺人未遂。

後來，小販還曾來過這裏，沒有了原本的倔強，可眉宇間也沒有什麽哀怨，反而變得更愛笑了。只是可惜，畢竟算是外鄉人，他還是回了家鄉，據說也娶妻生子，開了家水果店，過得很好。

因此，當時長街血流成河的模樣，似乎也沒什麽恐怖的了。倒是那幾個混混，沒人知道後續如何，但確實沒死，大概如此。

但十年後，一個瀟瀟風雨的黃昏，卻來了三車警察。

他們小心謹慎地封鎖每個街道，然後按戶搜查，最後帶走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人。

我至今也不能吐露這個人的真實姓名，只能說，誰也沒想到，十字鎮上的第一個兇手會是這個人。

當一群警察圍着中間的人，匆匆離開時，我是從高樓上見到了這一幕。在那將要完全黑下來的天色中，一群人擁着一個人，在高高下下的各種眼睛注視下離開。這種場面，仿彿是一種離奇的紀録片，明明寫實，卻總讓人覺得奇幻。

後來我們才知道，這個人不在鎮上殺人，每年只做三回，一次是自己的生日，一次是另一個人的生日，還有一次則是不做準，看心情的。

為什麽殺人呢？

誰也不知道。

但據說在被處決的時候，來了很多人，明明是秘密行刑，可就是有很多人圍在遠處。

行刑後的一個月，某個月明之夜，這個人的舊屋子也被點着了。大火熊熊，最後什麽也沒剩下。這是十字鎮很難忘記的一件事，但這到底算不算是鎮上的第一次殺人，其實還是有很多模糊的。起碼在鎮上正式的地方志中，誰也找不到這件事半點痕跡。就連平日裏，也沒人會將這件事掛在嘴上。那場大火後的廢地，後來還建了一座小小的石碑，但就在幾年前，也被外地人買去，建了一座商務酒店。

所以，這件事甚至沒有二嫂每日裏的咒罵更有名氣。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這種發生在外地的殺人，也遠沒有二嫂的聲音，更具傷害性。起碼，大部分人的殺心是因為二嫂，卻不會針對那個兇手。

人們對於這個兇手，是難以表述自己的想法的，但終歸是不會起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