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徒手記（三）

前兩篇寫得亂糟糟，大概形式比內容，更容易傳達我心中的迷茫和混亂。

今天的開頭，可以用剛看來的一句話來開始。

大大咧咧，不太計較。這是個男人評論自己妻子的話，他覺得很好。

對于任何人來說，這種性格都讓人容易相處，就像在擁擠的地鐵站，大家不得不彼此靠近，卻又勉力維持一點自己的社交空間。這時候，如果還遇到斤斤計較的乘客，難免讓這難捱的旅程，又多了更糟心的感覺。

做一個人，大概也需要如此。

孔子說：忠恕之道。

前者是一種誠懇。不是單純對人，而是講求對自己的內心，忠于人，更要終于己。他的學生為了禮儀上的事情來請教，孔子并沒有因為自己的想法，而強加于人，他反而從自己的感受出發，來激發引導他。希望他能夠從自己的內心出發，行其所能行，做其所愿做。如果人們忠實于自己的內心，那么，即使是天經地義的大道，也終究會變成矯偽之道。這也是為什么人們常說，寧碰真小人，不見偽君子。真小人的壞，見得到，看得明，他是信錯了道理，可不是猶如偽君子那樣，知而不行，高高掛起仁義的招牌，卻只為掩飾名利面具上流下的涎水。

后者是一種同情。將自己所能感受到的，推廣到另一個陌生人身上。誰的心事都不能全寫到臉上，我們之所以能夠理解別人，依靠的不是言語述說，而是發自內心的一種“將心比心”。正如我們今天在電視上看到那些天災人禍，即使與我們毫無利益上的瓜葛，可看到別人受苦，仍然讓我們的心中，生發出一種惻隱之心。這就是寬容的一種源頭。

大大咧咧，不太計較。不用如此高深的解釋。也許這只是幼年家庭環境的耳濡目染，發自天性的一種人生賜福。

我并非是這樣的人，杞人憂天才是我的寫照。我也曾想過，若是將我放在油畫中，畫家給如何選擇一個合適的神態，來刻畫我的性格呢。也許只需要為我穿上古人的衣冠，望天而嘆，低頭不見面目便好。

學徒的經歷，正因為陌生而變得驚險，可我還真不是一個冒險者。不過我喜愛丁丁。

昨天的心情，今天又發生了變化，即將投入的戰斗，因為看不清的身邊濃霧，無法前行。

即將負責起來的事情，需要層層簽字，可我卻對要簽字的事項，毫無所知，那下筆前，自然無比忐忑。于是去找了組長。組長一個人的時候，笑得不多，我大概感覺到，他的內心一樣充滿壓力，這也可以從他與人聊工作時的樣子窺出一二。

組長仍然有一副干脆的樣子，但也只是表示，這段時間的簽字，他可以代簽，然后在做審核的時候，也會教我。我知道，在我一無所知的時候，這已是較好的結果。只能慢慢熬下來。

回來后仍然胡思亂想，除了做些自己熟悉的事情，其他時候，壓力并沒有離身而去。這時候，我才有些明白，為什么人會抑郁。正如在前兩章所寫，抑郁并不是數量上的多少，而是感受上的淺深。佛家有火宅的說法，自家坐在其中，身心焦爛，苦不堪言，可在身邊人看來，卻不過如此。正如路邊淺水溝，只要站起來，就剛過腳踝，但總有人會淹死在這樣的安全之地。大概抑郁也是如此。我相信，他們比我此時的狀態，要更加痛苦，更加無助，更加不知黑夜漫漫，何時黎明。人的同理心，需要痛苦。這便是痛苦的益處。宛如毒蛇常行處，便有解毒藥草。

我不是個很幸運的人，但也不是一個經受太多生活折磨的人。

我相信，這些現在經歷的，以及還要在很長時間去慢慢習慣的事情，終究會過去。

正如我在人生第一步之后，經過的那些變動和考驗一樣，來的時候，并不是我去招惹，于是來了以后，便去忍受。既然還不能有先賢那種胸懷，便只有讓自己多讀書，多明理，多知道仁者愛人的道理，勸自己去愛人，于是得到自愛。

每個人都是孤獨的，也是希望得到別人喜歡的。如果去除功利的考慮，這也是人的一種渴望。我們今天的職場，很多時候，這種渴望是沒有辦法得到的。因為我們今天做事情，招聘應聘，都不是為了一種理想。理想稀缺不可見，才讓那些人，將理想變為招牌。可穿僧衣謗佛的人，仍然不能理解，真正的理想到底是什么。這種渴望是像山一樣，像水一樣，像日月星辰、四季流轉一樣，天生在世界之中，也永遠不會離開每個人的。

我的生命已過去近半，卻明白，沒有必要頹唐。這是我在錢穆先生的經歷中，汲取到的一種力量。無論對他的學術精神如何評價，可他在一般人近乎休息的年紀，卻一辦新亞，二寫《朱子新學案》，教書育人更是從無中止。每每想起這樣一個老人，孤獨睡在空蕩教室中，身無長物，憂心忡忡，就讓人想起孔子說的憂道不憂貧。

人需要一點精神的。

我每每從中汲取到一些自己還不具備的東西。

學徒剛剛開始，不可能跨越中間的那些日子，即使終點舉目可見，但生命不容滑過。

如果我對自己說些什么，也許，并沒有什么大道理，只是想讓自己做一個普通人，不需要轟轟烈烈，不要求名求祿，也不需要讓自己做的事，得到其他人的夸贊。只希望心里保持平靜，沮喪難受的時候，多想一想那些堅持內心的人。能笑的話，就笑吧。多幫助別人，但不是為了回報，更不是為了討好，只是讓我明白，自己是這個世界中的一個人，于是就能理解另一個人。多讀書，越是艱難緊張，越是要讀下去。

一切會好起來，但這需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