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狂奔

有一天，娟娟決定獨自下車，走回家。

這時，剛剛到了深秋，天氣冷了一些，但卻沒有凍得人哆哆嗦嗦。

走在路上，有落葉，卻沒有太多飛蟲。

天高雲淡，暮色蒼蒼，走起來爽利，空氣干而純冽。

只是走了一會兒，就刮起大風。樓群之間，往往會有風的陷阱，本來還只是覺得大，只是多走幾步，立刻就覺得什麽力量推着自己向前跑。她心中一個模糊念頭是：好在只是從後面吹過來，我還能走到家。

風吹得更大，她就跑起來，跑着跑着，本來是被風吹得不能不跑，可很快，她就自己跑起來。

在這個深秋的傍晚，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在路上狂奔。

偶爾遇見的幾個人，都會差異她跑得這麽快，但還沒等她們繼續認清娟娟的面孔，她已經跑遠了。

這是一種力量的確認，她從未想過自己還能跑得這麽快。

直到她在一處街角公園被喊住，她才發現有一輛車子就在身邊，那是可麗。

可麗說：「我從未看見你跑得這麽快！衣服都濕透了。」

娟娟這才感覺到渾身熱氣蒸騰，到處都是汗水在流，貼着脖頸，劃過脊梁，癢癢的。

兩個人很快回到公寓。

娟娟第一個去洗澡，原本她最不喜歡洗澡，每次都是可麗催她催到實在不行，才進去沖洗幾分鐘，就胡亂擦擦，走出來。今天不行，從她忽然開始跑起來，就覺得一切仿彿有了新變化。她認真地打開每一個盒子，精心地塗抹，慢慢地搓揉，一點點洗乾淨每一處肌膚。

鏡子裏的霧氣，朦朦朧朧映出一個人的身體，仿彿是在說：嘿，我是你。

可麗催她了，她也要洗洗。

「你今天怎麽了？」

娟娟搖晃着包得嚴實的腦袋，說：「和平常一樣。」

可麗點點頭，眼睛裏仿彿說什麽，卻沒有讓它從嘴巴出聲。

兩個人交換了位置。

可麗的身體更豐滿，也更有曲綫，只是比娟娟的皮膚略黑。

她更喜歡運動，但娟娟從不跟她一起去。

「今天，那個蛋糕又來找我。」

娟娟知道這個男人，因為一次送的蛋糕很難吃，兩個人就替他取了這個綽號。

「怎麽？」娟娟問。

「他還是那個意思。」

「嗯？」

可麗將頭埋進噴頭落下的水花里，含糊說：「就是那個？」

娟娟仿彿聽懂了，說：「我不喜歡他的香水味。像一隻橘子。」

「你喜歡的不多嘛……」

兩個人忙完了各自的事情，就一起坐在沙發上看綜藝，今天是那個新節目的首播。

各種廣告沒完沒了，兩個人就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蛋糕男又找了可麗幾回，每次都送了一塊蛋糕。

可麗說：「我放在冰箱了。」

娟娟點頭，但已不想吃，她像以往那樣摟住可麗的胳膊，覺得氣味和感覺都很好。

可麗笑着，和往常一樣說：「好癢。」

看完了電視，可麗先走進自己房間，娟娟站在窗邊一小會兒，又看了看天空的月亮。

皎潔，寒冷，卻又那麽親切。

她看了一會兒，也睡覺了。她想，自己可能會睡得不好，但預測錯了，她睡得太好了。可麗走的時候，她不知道，就連上了三遍的鬧鐘也失敗了。她第一次受到主管關於遲到的批評。

「什麽都有第一次。」她默默地想，試圖讓自己露出一點悔過的表情，但很顯然，失敗了。

一個小姐妹說，你站在主管面前，臉色比她還難看。

「厲害！」

娟娟收拾了自己的所有東西，打算離開。

可第二天，當她來辦手續的時候，竟然發現主管被調走了，去了另一個城市。

在眾聲紛雜的一個下午，她都收到了各種各樣的表情。

事實上，她什麽都不知道。

但無論她說什麽，都不重要。她就沉默了。因為沒有人安排工作，大家都只是做了一些手頭的工作，等着新主管上任。

可麗當晚沒回來。

娟娟就又回到不洗澡的節奏中，她看着連播三集的第二集綜藝，有時候笑笑，卻覺得是在努力。

「我為什麽看個綜藝，還要努力？」

這樣想着，她竟然真誠地笑了起來。

第二天，她沒有選擇地鐵，而是繼續跑着回家。

洗澡。

和可麗說話。

聊蛋糕男。

聊自己。

然後再一次抱着可麗的胳膊，聞着她身上好聞的氣息。

月亮很大很圓。

秋天快過去了，葉子也有落盡的時候。

「可麗，你知道嗎？」

「嗯。」可麗說。

「葉子變黃落下，是因為養料被大樹又收回去了。大樹一點一點收回自己的養分，葉子就一天一天變黃，直到脆弱得被風一吹就掉落。它掉落了，還是在大樹的腳下，就那麽被灰塵覆蓋，被雨水打濕，被各種各樣的細菌變化消解，然後又成為泥土的一部分。」

「嗯。」

「有人說春泥。可我覺得，或許葉子只是很喜歡變成泥土，而大樹也懂得它的心思。」

那一晚，娟娟終於做了一個夢。

她沒有說給任何人聽。

就像在看綜藝時，她想到的，為什麽看個綜藝，還要努力，纔可以笑出來？

讓夢自然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