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y Chen
Lily Chen

我用文字理解自己和這個世界給我的種種感受,唯有靜下來好好寫些什麼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最像自己,已經不必再有任何心理狀態的偽裝。 也歡迎來追蹤我的方格子帳號:https://vocus.cc/user/5be04756fd89780001719c13

【小說連載】一家五口《姊姊》-03 逃家

父母婚姻的情感裂縫對這一家孩子的童年造成了一些無法輕易抹滅的內心傷痕,然而,那些心底的疤並非來自於單純的父母離異,往往一個問題家庭的背後,其實是隱藏著更多社會問題,父母在自我世界的扭曲觀念對孩子來說才是最大的殺手。家中的老大—姊姊對於母親極為不諒解,面對家暴,若不能使那人完全消失在自己的生活裡,那麼逃家似乎是僅存唯一的方式?


每一道疤都是一段故事,但是,我絕對不會說我喜歡那些疤痕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記,關於那些疤,我想藏,想躲,想徹底遺忘,可是偏偏無不一處成為我的提醒,癒合的傷口,皮肉已不再疼痛,但那些或深或淺的疤痕仍像針扎般告誡我「記得回家」。

 

每次逢年過節我就開始焦慮、煩躁,我打包著行李,少量而簡約的行囊提起來卻特別沉重,我根本不想回家,可是又好像背負著「應該回家」的使命,這讓我想起和弟弟、妹妹在某年除夕夜的一段對話:「雖然媽媽過去可能對我們很不好,可是有時候看到她現在過得這麼糟,還是會覺得有點難過......」,弟弟若有所思,好像沒把話說完,然而,他卻在這個節骨點上再也吐不出一個字來接上!我不會說那種情緒是哽咽,因為他並不想哭。

 

「我不會!我不會難過,她過得糟,我反而覺得那是一種報應,我想看她過得不好!就像以前小時候她讓我過得很痛苦,而且就連現在她也不希望我們過太爽」!我日積月累的憤怒不再高漲,所有的負面情緒早已轉化為另一種常態的水平,對於母親這個角色,我根本完全不想再從葬送的童年去挖取殘骸碎屑來拼湊她應該是什麼樣子。

 

「姊,妳會害怕爸爸、媽媽有一天消失了嗎?」妹妹語氣猶疑,並同時和著深藏的不安說著。究竟她為什麼要用「消失」這個字眼,我猜想是因為她想逃避用「死」來加諸於自己父母的假設。

「應該要回答『會』吧?!這問題就好像有人問你:『如果有天你爸媽死了,你會難過嗎?』於情於理上,應該要說:『會』,不然別人可能會覺得你怎麼這麼不孝!又或者說,你自己也覺得如果這件事發生了,『應該要會難過』,不然你心裡層面上可能會先指責自己的無情」。

 

我講了一個很哲學的說法,想藉此先騙過自己進入那樣偽悲傷的情緒。我的確認真想過這個問題,理論上,它應該不是個「問題」,而是遲早有天會發生的事。如果真發生了那樣的事,我可能還是會難過吧!畢竟再怎麼樣,都還是自己的家人!不過,我不能保證自己會難過多久?!也許只有一瞬間會覺得:「啊!好像失去了什麼......?!」不過,至於開始回想失去的是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可能又覺得還好而已,因為如果是真正重要的,當初就不會決定拋下不要,我想這就很像在那個家裡面所有的東西,我現在都不想要了!

 

「妳的手有好一點嗎?」弟弟企圖轉換另一個話題,好把凝重的氣氛解凍一些,然而,他總是習慣把關心他人該表現出的溫柔先裹到語調中最低沉而平淡的嗓音裡。

「嗯,我都有擦護手霜」,我避重就輕地直接略過「好」或「不好」這個如此直白的回覆方式。坦白說,我並不喜歡自己如此赤裸地被檢視一番,如果當時我身上的長袖帽T袖子夠長,或許就可以徹底遮住手背那好幾道因反覆替客人洗頭而難已痊癒且紅腫乾裂的傷口,不過,反正都已經被瞧見了!我也不想藏。這傷是自找的,卻是妳逼我承受的。

「媽媽......媽媽要我拿一罐日本製的藥用護手霜給妳」,弟弟的聲音莫名地抖了一下,他低頭並將手探入那個黑色卻幾乎空無一物的包包摸索,同時,也在我最不想聽到屬於母親系列詞彙的當下說出了「媽媽」的這個字眼!理論上,「媽媽」這句呼喊,聽起來應該要充滿母性慈愛,可是偏偏這短短的兩個音節對我來說就像魔音傳腦般刺耳,難道你們不知道我心裡控訴的「妳」和「她」都是因為我多麼不情願喊妳一聲「媽」?!

「放著就好」,我刻意再次從手中的零食袋裡拿出一塊牛肉乾,並藉故表現出因為正撕開蜜汁牛肉乾而手黏、不方便接取物品的模樣。即便演技看起來可能十分拙劣,不過,這樣的難堪比起讓我直接面對收受那罐護手霜的正面衝擊,我覺得好過些。

一罐護手霜能代表什麼?

我並不會認為這是她的收買,因為她根本不在乎孩子心裡想什麼 ?如果要收買人心,那麼,是不是意味著至少要先對那人的心思還有些在意?我也不會認定那是母親對於孩子的愛,因為若真正愛著孩子的母親,是更不可能會迫使自己的孩子逃家!那也不是她的慚愧,我老早就聽厭了她總說:「我這一生為你們,還有這個家犧牲奉獻」!她想像自己是個受害者,而我們是加害者,根本不覺有錯的人,又何需反省 ? 又哪來的自慚形穢?如果說那罐護手霜是代表她對我的一點同情,那倒還有些可能!不過,已經離家的我才不情願再卑微地接受她所施捨的那點情份。

*

還記得準備高中基測那年,我幾乎每晚都窩在房裡挑燈夜戰,熬夜讓我覺得受盡精神折磨,膨脹欲裂的腦正沸騰發燙,但這一切都比起爸媽的吵架聲、媽媽胡亂發狂的叨擾聲來得好受些。

讀書對我來說是一種手段,即便課本講義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恍如魔咒,不過,聚精會神地把自己鎖進去就可以得到暫時的逃脫,讀書是唯一可以讓我名正言順離家的方式。

「我要去唸美容美髮」,基測放榜後,我和媽媽開口了!我知道她內心其實從未真正關心過我的成績,甚至連基測已經考完了,她也一無所知,無所謂,我會主動報備。

「蛤?!」媽媽瞪大雙眼,下巴拉得好長,看著她瞬間除了驚嚇之外,已經無法再說出話來的失落的表情,我得到一種舒坦和難以言喻的快感。

「下個月我就要先搬去台北那邊的學校宿舍」,我按耐住心中報復的竊喜,並加把勁地再冷言冷語地補上一句。

「不是整天都在讀書?!書讀到哪裡去了?!」媽媽用憤怒來粉飾期望落空的心碎,她咆哮越是大聲,我內心便越是狂喜,看見她像瘋子般喪失理智地吼著,我心底奏著自己的小奏鳴曲。

「反正,已經都繳了報名費,也確定要去了,現在問這些也沒什麼用」,我繼續用傲慢的態度說著,極盡可能地激怒她,並猜想她肯定會照慣例想用學費或報名費來威脅我,還好,機靈如我,這點我早已和同學借了三千塊錢繳了報名費,之後的學費也是半工半讀可以繳清,我就是要讓這事沒有轉圜的餘地。

「妳哪來的錢?去偷、去搶是不是!」她面目猙獰地就好像看到一個壞胚子如脫韁野馬般失去她的控制。

「反正又不是用妳的錢!」

「妳這什麼態度?!妳現在就可以給我死出去了!不用等到一個月......」,她的理智徹底被我擊潰,並隨手抓著離她身旁最近的7吋電扇,抽著有插頭那端的電線朝我使勁甩來,說時遲,那時快,電扇的電線如流星錘般重擊在我背後,我來不及躲,也來不及逃,只感覺劇烈疼痛後的下一秒,背後衣服便被血液濡濕了!

「流血了......」我穩住微微顫抖的手,極其可能地輕柔碰觸背後流著鮮血的傷口。我在心裡低聲咒罵,並不想讓她聽見我說了什麼,我才不想讓自己的脆弱成為她驕傲的勝利。

「碰!」我聽見電扇被硬生生摔在地上的撞擊聲響,那女人滿意了,她丟下凶器,並緊盯著我背後滲血而沾染在白色制服上的血跡。

她還想說些什麼?!她究竟還想怎麼樣欺凌我?!我在那一刻狠狠發誓:「我再也不會讓妳有機會來傷害我」,我猛然轉身並逃開她的視線,逃離這個稱作「家」的鬼地方。

家門被我用力甩上,碰撞聲大到整棟五層樓的公寓幾乎都可以聽見,鐵門的玻璃沒破,我的心卻被扎得很痛。住在這裡的人都很冷漠,我試過在家裡傳出淒厲的哀嚎哭聲,即使那樣,也不會有人來按門鈴關切,所以,這回我一滴眼淚也沒流!流血是生理上的傷,流淚是心裡面的痛,我立誓:「從今而後,我的心已不會再為妳流下任何一滴淚」。

外傷會好,疤痕卻不見得可以完全消失,我背上的傷口早已結痂,那道長長的疤偶爾在我照鏡子的時侯可以刻意瞥見,我扭曲地轉著脖子不忍心看卻很難真心淡忘,想起當初買來的那條去疤乳膏根本也在抹了一次之後沒再用過,也罷!讓這疤芒刺在背地向全世界去告發我曾經逃家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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