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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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旅居海外的行为分析师,三个孩子的妈妈,爱织毛衣爱读书爱看树的中年人。

职业故事集:酗酒的Ralph Lauren男人(四)

Kathy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告诉你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你再问我他是不是可以回家住两周吧。”

我把文件都准备好之后,给Kathy打电话说明了情况。她在电话那头重重叹了口气,“ Why I am not surprised." 话虽如此,她还是答应去替弟弟擦屁股,叫我把文件扫描发给她,她去提车,然后把行李送来医院给他。

Kathy是个很典型的白人中产主妇,穿着大方得体,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说话也礼貌。只是一提起弟弟,她的眉宇间就浮起难言的疲惫。

Daniel的行李也就是个比登机箱大不了多少的箱子。Kathy把东西给他以后,我们坐在医院的咖啡店聊了一会儿,我顺便给她说了一下出院安排。

DASSA的人已经来过了,做完了intake,问题不大,两周后可以去参加康复项目。他的膝盖也差不多康复了,因为他的财务困难,医院可以免费提供给他一副拐杖带走。

我问Kathy,是不是可以让他回家暂住两个星期。

Kathy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告诉你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你再问我他是不是可以回家住两周吧。”

如同看起来的那样,姐弟俩在一个殷实的中产阶级家庭长大,衣食无忧。Kathy不无埋冤地提起父母因为他是男孩儿而更偏爱他,甚至从小就教育她要照看弟弟。

“他是个被惯坏的golden boy。”Kathy这样总结。

哦,没想到重男轻女这事儿是全球统一的,我偷偷想。

“他从小读书一般,但是很知道怎么讨喜,也很会骗人,加上父母偏爱,日子过得太容易。后来又交了很多女朋友,工作都不用找,都是那些女朋友养他。”

我问起他酗酒的源头,Kathy骂了一句:“什么都不用做,闲得呗。”

跟许多成瘾者的历程一样,欺骗,偷窃和暴力一直伴随着Daniel。从小什么都得来得容易,他养成了眼高手低的习惯,什么工作都做不长,因为觉得又累,收入又不够高,升职还慢。他开始到处打零工,又总因为偷东西换酒喝被辞退。

他身上应该会有petty theft的案底吧,我猜测。

“后来他认识了他的前妻,老实了一阵子,还生了儿子。我们全家都挺高兴的,觉得他总算走上正轨了,结果他后来又...“ Kathy想起我是社工,反问我:“你大概知道吧,他家暴的事情。”

我说我看到了禁制令的文件。

“我虽然是他姐姐,但是我觉得他前妻离婚是对的。你如果看见当时她那个满脸是血的样子,肯定也会跟我想的一样。”

“所以我没有联系前妻。我不想打扰她。”

Kathy突然换了个话题,“我妈年初的时候,确诊了癌症,已经是晚期了。你有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工作?”

我坦诚地告诉她我在癌症病房呆过半年,太多悲剧,对我的精神消耗很大,所以转做complex medical。

“我妈已经70多岁,没办法治疗了,她也不想受那个罪,只想尽量高高兴兴活到最后一天。所以她只做些简单的治疗,然后就是靠吃药。”

“止痛药?”

“对,因为癌症晚期,很痛很痛的你知道吧。”Kathy脸色开始泛红,激动了起来,“她已经这样了,Daniel居然把她的止痛药偷了,拿出去卖钱。”

这也太...

我的表情大概过于明显,Kathy点点头,说:“你也觉得离谱吧?我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那么要体面的人,在电话里嚎啕大哭。我爸说那天Daniel来看他们,说离婚了很难过,很后悔,想回家呆几天。他们还心疼他,劝他痛改前非,好好找个工作,努力挽回前妻的信任。结果当天晚上我妈到了吃药的点,才发现冰箱里的药都没了,Daniel也不见了。那天晚上她痛得不行,幸苦我爸当机立断叫了救护车,才救回了她一条命。”

Kathy像是要哭的样子,盯着我的眼睛,“你说,他如果回家住两周,我妈还能活多久?”

我哑口无言。

“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我都可以帮忙。但是我和我父母家,他不能去。”Kathy说。

送走了Kathy,我只能重做打算,甚至做好了第二天晨会被医疗团队集体炮轰的准备:没地方去,只能在医院里耗着占床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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