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宁
简宁

一个旅居海外的行为分析师,三个孩子的妈妈,爱织毛衣爱读书爱看树的中年人。

职业故事集:酗酒的Ralph Lauren男人 (二)

真是个不错的出院计划,可惜我又过于乐观了。

那天下午,急诊室有急事要我去cover,所以我并没有如约去见Daniel。

第二天早上,护士一早给我打电话,说早上查房的时候,Daniel说他没法出院,因为社工不肯帮忙。我脑门儿上一圈问号,问护士怎么回事。护士说他跟医生讲他本来已经找好了房子,但是押金环节出了一点意外,社工没有跟房东好好商量,房东不肯把房子租给他了。

 啊,一口黑锅就这样结结实实扣在了我的脑袋上。

护士倒没为难我,说看了我昨天写的casenote,的确不是我的问题。不过他真的该出院了,请我抓紧时间做出院计划。

唉,出院计划最难的,就是找住处。

短租房俨然已经不可行,现在只好从基础入手,做个全面心理社会评估了。

心理社会评估是社工基础,不同的机构有各自的量表。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评估病人心理状态和社会关系的快速工具。

医院的评估量表,自然以出院为主要目的,旨在分析病人的心理状态是否愿意出院,为什么不愿意出院,还有社会关系网络中有没有适合的资源。

心理状态的话,也不能说Daniel不想出院,只是他希望有人替他安排好。这个人,当然就是此刻正背着黑锅的我。

社会关系的话,倒是需要花些功夫收集资料。

Daniel酗酒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所以医院的系统里有不少历史记录。

原来他有个姐姐,父母也都住在本地,前妻也是,看起来他这辈子就没离开过这个城市。他说前妻不肯让他回家,这倒没说谎。他因为醉酒家暴前妻和4岁的儿子,被禁止接近他们。法庭禁制令规定,他靠近前妻和两个儿子的距离小于50米,前妻就可以报警。

也不意外就是了,酗酒和家暴往往是一对好兄弟。

我在笔记本上记录下他的社会关系,然后去病房见他。

我见到Daniel,问他:“昨天你跟房东打完电话,结果如何?”

他说房东不愿意租房子给他了。

我说:“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不过我听医疗团队说你认为这是我的工作失误导致的,我认为这是不公平的说法。”

逃避指责不是不行,但是叫别人背锅就不对了哦。

他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愣了一下,很快调整表情,非常真诚的给我道歉。

非常迅速,非常诚恳。

我也没想到这人这么快就滑跪,而且如此顺溜,一时也不好再说他什么,只得转而解释我们要开始做出院计划的流程,所以需要进行一个全面评估。

他特别诚恳地说没问题。如果他会讲中文,一定会讲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种话。

于是我先提到他的禁制令,他承认了,并且表示自己非常后悔,出院后一定会慢慢重新获得前妻和孩子的信任。

我又问起他的其他家人和朋友。

他说他们家并不是什么温馨的家庭,父母对他和姐姐很严厉,所以家庭关系一直比较疏远。他和姐姐都是结了婚就搬出去住了,平时联系也不多。

至于朋友,他说他朋友虽然多,但是都结婚了也有各自的家庭,所以他不能去打扰人家。

我们于是一起分析了一下他现在的情况:

酗酒的问题,如果他自愿参与,我可以给他写推荐信给DASSA,一个酒精与药物成瘾干预组织。这个组织有自己的康复机构,提供3-6个月的封闭康复项目,他们有自己的社工可以在他参与项目期间慢慢帮他寻找合适的住处。不过这个项目很受欢迎,需要排期。

他说他愿意接受。

那么在等待期,我们需要找一个暂时的住处。

他的膝盖刚做完手术,恢复得不错,只需要换几次药就可以。如果找到了住处,医院会有上门护士每天给他换药。出院的时候,辅助医疗团队也会教给他一些简单的康复运动。

我问他有没有什么地方他可以暂住。

他特别直截了当地给我说,没有。

也不奇怪啦,因为他这种情况的病人,大多数都会这样说。

我问,那么我可以联系你的姐姐或者父母,给他们说明情况,问一问他们的意愿吗?

他一听是我替他打电话,立刻说可以。

好啦,出院计划,就是我联系DASSA先排期,然后联系父母或者姐姐,看看他们能不能让他暂时住到他去DASSA做康复。

DASSA那边跟公立医院有合作项目,所以我们的推荐可以走“快速通道”。

写推荐信,对社工来说是吃饭的本领了,而且我跟DASSA对接的工作人员关系也还不错,应该很快能排上。那么Daniel其实只需要在父母或者姐姐家里住上很短的时间。

真是不错的计划。

当然,事实证明我又过于乐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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