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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主學習者 關注哲學、歷史、文化 成長型大叔

我的身份認同史

去年獨自去以色列旅行,抵達耶路撒冷的第一天就結識一位台灣朋友,之後便結伴同遊,在耶路撒冷舊城打算遊覽一個修道院的時候,一位修女看我倆都是東亞面孔,便詢問來自 哪裡,同行的台灣朋友也許是為了照顧我的感受(我猜測的,事後也並未求證),便有些支吾的回答「China」,我當時能明顯感覺到他語氣中的不自然和尷尬,便 向修女主動解釋「l'm from China,He's from Taiwan」,我記得修女在得到我的回答後還刻意的舒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強調了一下「Oh,China … Taiwan」。 直至今日,我還能體會當時那種主動解釋的心情,那應該是一種糾正與強調的衝動,糾正人為綏靖的印象,強調對既定現實的尊重。

與很多中國大陸人一樣,我從小都接受傳統中華大一統歷史觀教育,曾經一直認為秦始皇是一統天下的千古偉人,也曾經為一些虛無的歷史編撰而激揚亢奮,莫名的以「中國人」的 身份在想像中自豪,三十歲之前的我就算不是一名自乾五,也是一名合格的民族主義青年。 幸運的是隨著有機會接觸到更多不同視角的歷史論述與現實解讀,以往的世界觀架構隨之坍塌,而新的身份認同構建也得到了重樹。

我本人最早對國族身份認同產生懷疑的時候,其實也就在幾年之前,那時的我曾經反复琢磨,在春秋先秦時期,華夏文明的思想脈絡為何能呈現豐盈璀璨之勢,以至聖人迭出 ,學統垂範,但後來秦朝一統天下之後,中華思想文化觀反而停滯不前,甚至不進反退。 這是我第一次產生「分勝於合」的想法。

而後接觸到「中國人素質高低與是否適合民主制度」的說法,便產生既然各地民眾素質有高低之分,那是否可以各省實行獨立,素質好的地方先行實施民主制度,素質低的地方先培養 屬地內民眾的民主習慣,待民主素質成熟之後再實施民主制度(這類似於孫文所提倡的訓政向憲政的轉變),最後由實施民主制度的各獨立政體組合建立聯邦或邦聯,最後再 達成統一,整個過程必須是和平協商的形式,不能以武力進行要挾。 可以看出,在這個時點,我骨子裡還是保有比較明顯的中華大一統觀念。

再後來便是接觸到「姨學」理論,不可否認其構建的「諸夏文明體系」對我一直以來的大一統情懷形成了顛覆性的衝擊。 通過更多的了解,也豐富了我對故里省份久遠歷史的了解,那些內容在以往的歷史認知中是幾乎未曾聽過的,以至於我將其中的一部分內容拿出來與我一位畢業於 國內某知名高校歷史系的博士同學討論時,他都表示「未曾聽聞,不甚了解」,而這也激發我產生了復興故里本土文化的若干雜念。

最近讀完美國學者Benedict Anderson所著《想像的共同體》一書,對於國家、民族的理解又步入另一個層面,現在還糾纏於其中。 當人類社會經歷幾千年曆史演化到如今,當權者需要編綴各種系統性的說法將普通人網羅於麾下,民族、國家便超越了宗教成為了新的圖騰供世人虔敬,寄於其上 的國族主義也被描述為「一種把民族那即短又緊的皮膚撐大到足以覆蓋帝國龐大身軀的手段」。

幾年下來的思想認知演化,我經歷了“黨國概念不分、中華大一統情節、獨立聯邦可行性、復興故里文明、對民族國家基本無感”的轉變,以至於我如今對所謂的「 國家、民族」定義並無不變的執念,所以也才會有文初故事中我對於政治身份認同那種不以為然的表態。

因為被強制灌輸了一套想像與編造的共同記憶,很多中國人相互間都會產生一種互為印證的身份認同意識,走樣的歷史邏輯觀與互賴的人群認同觀,致使其在許多場合都 十分看重別人的政治身份表態,特別在遇到關於歷史認知體系中涉及中華大一統框架內容與現實情況相悖之時,那種不可調和的矛盾便會赤裸裸的展示出來,這種矛盾輕則會 成為一場偏執無解的爭論,而有甚者則會演變成一場荒誕不堪的鬧劇,我相信大部分人對於類似的場景或多或少都有印象。

正常境況下,每個人的政治身份認同僅是一個私人世界觀的認知組成模塊,是屬於純粹私人領域的問題,並不能被他者的意誌所霸凌左右。 但實際的問題在於,在許多極權專制環境中,統治者為了達成社會控制的目的,便會以身份認同手段為抓手,在被統治人群中放大一種無意識的群體意識,因為是無意識的, 所以很難受到理性的控制,也就形成了洶湧進逼的群體情緒(即民族主義)。 在這類人群中,政治身份更像是他們的一種天然特徵,從出生之後便無時無刻不離肉身,「身體內流淌著同一祖先血液」的後天灌輸成為其思想基因的一部分,很難被徹底移 除,他們篤定的以為這是其與生俱來的共同體屬性,根本不清楚這實為統治者為禁錮其群體認同而為所有人打造的一副精神枷鎖,以至於原本僅是一種觀念範疇 的認知,最後轉化為一種動物本能的意識。

再過幾日便是中共建政70週年的紀念時刻,黨國不分的中國人依舊如往常一樣唱著歌頌「祖國母親」的讚歌,期盼著再次膜拜天安門前的奢華慶典,並以此 來產生自我感動與自我陶醉的自豪情緒。 微信朋友圈裡,越來越多人開始對想像中的「祖國母親」呈上各種贊意,卻幾乎不曾見過以往有人發布慶賀自己母親生辰的祝福,在想像中謳歌與在親情中遺忘 形成了扭曲的對比,這就是當下的一種縮影與常態。

從耶路撒冷回國後,我一直還與那位台灣朋友維持著很好的聯絡,我們後來會坦誠的交流一些關於兩岸三地時局的看法,還約好2020年1月在台灣相見,他回 台灣參加大選投票,我去感受對華人實踐民主的那份羨慕,可惜事與願違,北京一道暫停赴台個籤的禁令頒布之後,計劃中的重聚成了泡影。 很多打算赴台旅行的大陸人也因此行程擱淺,不過如此一來,倒希望那些漠視台灣獨立行政體地位是既定現實的中國人,可以明白「l'm from China,He's from Taiwan」其中的區別 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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