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批評和行動者批評

每想起用理性選擇批評大型自發活動, 總是覺得奇怪，因爲他們把這些人當作一個正式組織來看。一個正式組織有明確目標、架構、綱領和領袖，正式組織目標不道德或手段失敗確實是組織的失敗，但是大型自發活動和正式組織不同。“活動有組織”是一種狀態，和“這是一種組織”是兩回事。組織是一個實體，活動可以有很多這些實體，但不能把整個運動當作實體。因此并不適合用這種以批評能動性爲主的理性選擇説法批評，而需要用生態的眼光評價。而世上這類大型自發活動的對手往往是正式組織，這種對手則有統一目標、價值、手段，對兩者評價標準應該不同才對。或者這麽説，這種大型自發活動只能有針對具體實體、個人的戰術批評，而不能對整個活動有戰略批評。但對於他們的正式組織對手，分析則應該有所不同。

這種大型活動是一種大環境, 一種生態, 而不是一種目的和手段都明確的機器。把分散的生態, 看作一種可以有共同目標的組織（或者機器），會帶來很多悲劇。生態只可以順勢而不能完全控制，你和生態的互動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結果，你能所作的有限。把整個生態看作“應該有統一目標的機器”，那就會把每個部分都看作一個可以改造、有缺陷的零件。生態沒有好不好的，就像老虎雖然會咬人，昆蟲對一些人雖然很討厭，但只是生態的一部分，無好無坏。但機器有既定目標，好機器和坏機器是可以評價的。把生態看作機器，就會改改不盡，容易出差錯, 而且很多時否定了人合理的自主性和權利。同時有強力工具或手段的人或組織製造出了一個生態現象, 又責怪這個現象, 不啻於推卸責任。如有法律規定不讓食品自由買賣,必會有黑市, 正常來說當然是法律的問題, 然而因為去黑市的人有一致的目標 (獲得食品), 甚致一致的訴求 (例如希望能開放市場), 就會有人怪黑市, 都是黑市商人貪心, 都是黑市顧客不守法, 都是外部干預等, 還來個總結: 黑市存心不良, 道德淪喪, 藐視法德, 黑市好壞喲! 聽著叫人失笑, 因為這種否定了人的合理需求外, 還把現象作為人或行動主體來評價, 但這種評價並不少見。把黑市置換成一些活動也是如此。

不少對於大型自發活動的評價，和其對手（多是政府或者大企業）的評價框架是相反的，對於政府或大企業，用生態方式評價，而政府和大企業是正式組織，能動性應該是最高的；對於自發的民衆，卻是以正式組織為藍本來評價，而民衆卻并沒有統一組織，很多活動都是即時的，或許中間有組織參與，他們也永遠只是一部分“參與者”。由於自發、非正式意味著很難有統一領導, 并無任何實體可以控制整個活動, 他們只能是一種生態。

在政府控制言論的地區，人們總把政府作爲一種生態看, 因爲改變不了它，也不能參與，它只是一個環境，因此才會更多討論如何和他周旋妥協，才會有人指責反對者如何不能見好就收, 就像面對大象老虎，都沒法説理，這樣去他前面和它對抗被咬死踩死似乎是活該。在自由的地區，人們會直接去挑戰要求對方改變，這樣對方更像一個可以對話的對象。在不自由地區，哪怕是政府和大財團的支持者都難免使用這種“生態話語” (常見批評: "你幹什麼要惹它")，因爲他們心底也知道，面對的不是可以對話的對象，而是一種有壓迫的環境。當然他們也永遠不敢去問：憑什麽民衆要像對待老虎大象一樣面對政府和財團呢? 政府和財團難道不應該是可溝通對象嗎？因爲他們不是天地鬼神山川野獸，不是不可控的環境，他們應該是人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