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你的信

第1封：

江炩：

你就像我人生遇到的难题。我想不通，想得头都晕了也想不通。去问朋友，你为什么会这样。朋友说，不是每个人都和我一样活得很有逻辑的，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很多混乱无序无法解释的人。

有宽慰到我，但还是想不通。

就好像做题，怎么做都做不出正确答案，但又执着不愿意撕卷子离开。于是一套又一套麻木地做，没有能力解题，没有动力离场。我默默把一切轮回了很多遍，「修改一次次离分」。我早和咨询师说，我发现怎么做都不可能成功。咨询师欣慰说，对呀！你知道的！

然后我还是继续执着了那么久。

这是我的心魔。

第2封：

江炩：

仔细想了想，我总归还是，不甘心。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向是不信命的人，拿得起放得下，用尽全力走一遭，我死得眼闭。唯独对你，我把一切都想明白了，还是不理解，不接受，不甘心。 ​​​

我从来没有尝试跟你沟通过，一个没有心的人，说什么都没用。我心里那个明亮少年已经死了，那个跟我讲急救室的故事，失败的沮丧和成功的欣喜的你。上班溜号跑出来跟我打长长的电话，熬夜熬得脑子都不会说话了，但就是不愿意挂电话的你。

都是骗我的，一切都是骗我的。话可能是真的，但心意是假的。你是垃圾人，我当时没见过世面，太单纯，我把你的话当真了。

在你想骗我上床的时候，我心里的你就死了。我终于没法再说服自己，你说的都是真的了。去年的咨询师说，那一瞬间我是吓醒了。今年的咨询师说，我是有底线的，我被触犯底线了。

可我放不下，去年夏天我心想，我早不爱物理意义上的你了，但我心中的那个你永存，那是我的爱人。就像国王的物理身体和政治身体，后者是杀不死的。

我感谢你放过我，又接受不了你放过我。那一年我做了很多尝试，想了很多办法。我知道我每一刻做出的选择都是我最想要的，但是还是忍不住，我总想试试，如果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在此刻改变自己的行为，我们会不会就能幸福快乐地在一起了？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执念，我固执地坐在考场，把这套卷子一直重复地做。好像re0里那个笨蛋勇士486，一直循环循环循环。不过你不知道，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因为我不想告诉你。你是垃圾人，我跟你说话很不值当。

很好笑的哇，我一直是反复自省的人。我讨厌优越感，我审视自己的每一寸情绪，拒绝任何的优越和自视甚高。但是我控制不住的是，我竟然在爱这件事上很有优越感。我觉得我对你的爱到狂热冲昏头脑的地步，我纵身一跃跳入命运的洪流中，世人不懂我的勇气，也不懂我所领略的瑰丽景色。谁都不懂我，所以我也不和咨询师多说你，我不相信她能懂我。茨威格能懂我，我不是写信的那个unknown woman，我是马来狂人。

我知道不可能喜剧收尾，但我总是遮住眼睛捂住耳朵，不听这些。我不愿意想不可能，不愿意想你的不好。我一直重复做努力，每次都比上次更努力，每次都失败，失败之后就大哭，气得哭，委屈得哭。心里想，你就是要离开我，你就是不爱我，凭什么凭什么。

我现在晓得了，没有凭什么。凭的就是你没有心，没有爱。单身时你要很多放浪的情人，恋爱时你要一个贞洁乖巧的仆从。你就是这么自私恶心一个人。

我晓得我就该接受这一切，对垃圾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在不听不知道，隔离开来。我是美好的人，我不该自甘堕落，去接触你这种人。想不通就不要想，因为你没有脑回路，你自己都不想。

但很奇怪，我还是不甘心。

第3封：

江炩：

我今天突然又想，你第一次态度的变化，是发现我们条件差距太大，你完完全全配不上我。

可能是不敢爱我吧，觉得和我没有未来，所以总是没有安全感，要伤害我，要控制我，要确认我爱你。

回过神来：我怎么又在给你找借口，又在善意揣测你。我总想为你不爱我归因：因为我太优秀，因为你被背叛过，因为你太幼稚自卑，因为我太骄傲不肯低头。最后我知道答案是你只是想泡我，你是没有灵魂的低等生物。但我总是选择性遗忘这个结论。

我到底是接受不了你不爱我，还是接受不了世界上有人不爱我呢。你这人真是，精准击中我内心最脆弱的点，我隐藏最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恐惧被你唤醒。

难怪我去年约会的时候想：就像女妖精修炼下山，走了一遭发现尘世的人类既不如我美丽强大，又兼有虚伪懦弱，实在索然无味，于是拍拍屁股回山了。你则是万千凡人中我的那个命定劫数，有一刀捅穿我防御层的天赋以及确实想捅我的意愿。就算转世再转世也永远是我的弱点。到最后我已经分不清，弱点是我的本来缺陷，还是你的出现。

就好像现在我明确知道我不爱你了，你再出现我也不会爱你了。我完全不会回想那些玫瑰色的往事，因为全是骗局，没有意义。我对你没有任何感觉和情绪了。但我还是对这件事不甘心，我觉得咨询师说得对，你对我不重要，你对我的打击很重要。但是我面对打击无法释怀时，又怎么能做到同时撇清你呢。

第4封：

江炩：

我最终不会恨你。

我会只记得美好的部分，即使那些部分全部是我单人的戏份，没有任何你的痕迹。

因为我就是不会恨人，我就是不会记住痛苦和伤害，这是我的生活方式。

我最近开始学着写日记了，想对你说的话，很多写在纸上。我觉得这样很好，因为写完了就直接扔掉，不会再看。

我在年后把所有陈年文章搬到了马特市，所以2021年度总结被顶到了很下面。昨天翻看的时候很惊讶，我的年度总结里竟然有你，我还说，也许2022我会不爱你了，很弱的语气。

多好，我的文章不会说谎，所以我回想起一切，包括去找咨询师的初心。

我也确实不爱你了。

第5封：

江炩：

我想清楚了，我只是在你面前，特别软弱，像个小孩。你给予我的惩罚过于痛苦，让我从此畏惧犯错。

但是我早就知道，我做这一切的前提是你的真心。我能接受你伤害我，但不接受你算计我。

我后来还是回归到大人的状态，我来把控节奏，我来做一切决定。你伤害不了我，你在房间抽烟，我扭头就走。你恼羞成怒指责我，我说即使我有什么承诺，我也随时有权say no，我没有错。我不怀疑我自己，我没有让你做我的主人。

所以你走了。咨询师说，这是因为我比你强大，你发现你搞不定我。

说到底，是我主动选择不爱你的，是我选择离开的。我们最后几天，是我不跟你说话，不回你消息。

我竟然忘记了这些事，忘记了自己是多么强大坚定的人。

第6封：

江炩：

我又想起来一些事，我忘记的事。

我们第一次断联，是我做的。因为你没回我，我觉得挺烦人的，就直接删了。

后面怎么和好的，我忘了，反正你看起来好像记恨我了。

第二次是你说删我，我说好啊那拜拜啦。我心里是真的不太在意，我是喜欢你，但是你走了我会有新的喜欢的人，走就走呗。

是你跑来挽回我，你说那是气话，怪我听不出来。我好气又好笑，觉得你怎么跟小孩一样。所以后来就由着你闹，不跟你计较了。你说什么我都说好好好我的错，我想着你不懂事，罢了罢了，我让着你。

第三次断联，是因为你又折腾，我实在累了，懒得哄你。我觉得你好像长不大，可是我不想再陪你幼稚了，还是离开比较好。后面你又对着空气表演一通，我估计就是暗示我去哄你。想了想，虽然很累了还是打起精神问了你两句，你又冷淡回应，我不想再惯着你的臭毛病，就罢手了。

最终分开也是，我发现你算计我，不可爱，没有真心。我当时说我失去爱情了很难过，暴食了几天，失去的是我对你的爱。

我知道你喜欢我哄着你，你觉得那样你安全。但是我无所谓让你这样以为，因为我知道主动权在我，你是被动等待的人。自卑的人才会害怕失败，永远等别人主动。我想哄就哄，不想哄就晾着你，你着急，我又不会着急。

其实一直是我不要你。

第7封：

江炩：

我们当初分开，是我积极促成的。我逼着我们把最矛盾的事搬上台面。当时想得很清楚：我不想再继续被消耗被驯化了。我把所有筹码推上桌，要么你低头，学会尊重我正视我；要么我对你彻底失望，直接离开。我知道后一种可能性更大，我想把事情闹大点，赶紧讨厌你。

后来果然是第二种，我当时很高兴：和预期的一样，早点发现早点闹崩，省了我不少时间。

我怎么能把这些都忘记了呢。

第8封：

江炩：

我俩其实很公平：你不爱我，我虽然爱你，但不想和你谈恋爱。

我只是中间忘记了。我只记得你不爱我，我忘记了我讨厌你。我老这样，不开心的事忘得太快。那一年我断断续续回想又遗忘，想起来的时候会不爱你，忘记的时候又会爱你，就这样反复循环。

我遇到一些和你相像的人，每一个我都允许了他们接近我，然后发现我不接受的部分，我就离开。我曾经把这归结于我爱你，他们不是你。但是现在想想，可能我只是确实受不了你这种人而已。

我说我坐在考场上一遍遍重复答题，其实我没有，每套试卷我都没做完。有的看一眼就扔，有的写个开头，有的做到一半才丢掉。

我把自己想象得太软弱执着了。我就是一个敢献身也敢放手的人，哪怕遇到你，我本质上也没有改变。

第9封：

江炩：

偶然在陈年和朋友的聊天记录里，发现一点点你的痕迹。

当时你真的很可爱呀。但是现在我也知道了，口嫌体直不是好爱人，因为这样放任你胡闹，我会很累。

我决定往好处想一点：你不是故意要骗我的。只不过你的爱就是这种，病态的东西。你不懂得爱人，我要不断服从再服从，你才能安心。不是针对我，对谁你都会这样。

所以最后你是恼羞成怒了，你发现你在我面前很无能。

第10封：

江炩：

我在你身上学会的第一点，就是人会说谎，会骗我。我以前是别人说什么都信的人，遇见你之后，花了一年多，我才慢慢接受这件事：人会骗人。

第二点，也许就是，自保为上吧。你的行为，你的卑劣，我现在都能明白理由了。我曾经说你是我的规则破坏者，我人生的逻辑bug，我完全想不通你为什么会那样做。现在我接触人多了，慢慢也能明白，你只不过是我以前没有见过的基本盘垃圾男人而已。我以前遇到的关系都太好，我没料想到这种人会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会让我遇见。

你就是个惶恐自卑的人，却又用无意义的生活残存一些优越，充当你可笑虚假的自尊。你总在等着我主动，我一冷淡，你就怀疑自己，就想报复我伤害我。等到我真的主动了，你又发现你配不上我，又开始害怕，开始确权。最后确定我不介意这些，只是单纯爱着你之后，你就开始想让我做你的奴隶，做一个乖巧粘人的宠物，永永远远予取予求。

因为你不相信自己值得被爱，不相信有人会真心长久地喜欢你，没有坦然的勇气。只有踩在别人身上，你才会觉得舒服。你是自卑扭曲淤泥中生长的人，你要把爱你的人按在脚下，你才觉得自己能自由，能见到阳光。

这是什么混账逻辑呢？我爱你，不因为你任何伪装，只是单纯地爱着你的thisness。这样珍贵又热烈的心意，你懂哪怕一点点么？如果要爱你，就必须轻贱自己的话，那么没有人会真正爱你的，你永远得不到真挚的爱。

你当然有可能获得你认为的幸福。被规训到失去灵魂，麻木僵尸般的女人，我也见过很多。以前还会难过，觉得人为什么把自己活成这种样子。后来也想开了，是为了和你这种人配对。低维生物没有反思的盲目运动，与我何干？我何必操这个心呢？

朋友老教诲我：我不是神，也别再做义人。其实我比以前已经好得多了，对普通社交的人都是不管闲事。只是对爱着和依恋着的人，我总是有点儿忍不住。

第11封：

江炩：

我当年选择的解释是，你是骗我的，你只是想睡我。不然我无法接受你对我的算计与伤害。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时过境迁，我最终没有被你骗到破产，也没有违背自己的意愿和你发生关系。时间淡化一切，我没什么把你想得很坏的动机了。

我倾向于，你不能意识到你这种行为是错的——你是很自私的人，你不认为不尊重别人，践踏别人的心意有错。这种不能意识，原因是你不想懂，自我催眠，懂也装不懂。

换做我身边人的处理方法，就是给你盖上一个「要么蠢要么坏，蠢也是一种坏」的标签，不再为你浪费任何想法和情绪。但是我不愿意做这种人，这也是为什么我活得比大家都痛苦的原因：我不接受世界上有坏人，我觉得每个人都只是有自己的执念罢了。你只是很可怜，很可悲，很固执罢了。

我保护自己的方式就是，虽然你可怜，但我不能同情你。普世意义上，作为人类，我同情一切挣扎扭曲的同类。但具体到我身上，你是伤害我的人，受害者不同情加害者。

第12封：

江炩：

我是从遇见你起，不介意toxic partner/ toxic relationship 这件事。我不介意不平等的关系，我和收益不成正比的付出，和很多无理由的胡闹——爱所能带来的巨大愉悦让我能够忽略这一切。或者反过来，失去爱人的痛苦太深重，让我觉得撕裂自己反而更轻松一些。

又或者说，我想要让爱人快乐的执念，比一切都重要。

但是现在才明白，我以为我忽略是宽容对方，实际上我忽略的是我自己的感受，我在忽略对方或关系带给我的伤害。我是有感觉的人，会受伤会崩溃的人，我忘记了这件事。

想念你确实是太痛苦的事，失眠、发呆、大哭，心空到不会觉得痛。但是归根结底，只是痛而已，不是病。

如果我和你继续下去，那我会病。病可比痛可怕多了。

第13封：

江炩：

如果今年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那就是我想通了。

我以前其实没有想通。我只是一直想一直想，想了一年多，很痛苦。然后发现一切都是骗局，我选择不想了，放弃这件事，忘记这件事。

现在不是不想了，是想通了，这个问题彻底解决了，放下了。我想通你的懦弱与卑劣，想通你的伤害和爆发。我甚至想通了你为什么说爱我却又不爱我。即使我的这种揣测很可能依然是美化过的，但你不再是我人生的逻辑bug了，一切都对应了，自洽了，能够重新流转了。

Everything is obvious once you know the answer.

我很开心，人生的重担卸下了。当然，爱你的痛苦我坦然承认，甚至仔细感受，你让我的生活瑰丽奇幻了许多。但是现在轻松的状态也很好，我总是顺应我身体的声音的。

世事漫随流水。

第14封：

江炩：

我以前一直坚定地爱你，除了无法控制的心，也有不想控制的理智。我始终认为爱就是爱，爱没有功利的因素。我爱你这个人，哪怕你一无是处，哪怕我们没有未来，哪怕你伤害我折磨我冷落我，这些都不是不爱你的理由。

而且遇到爱的人，本身就是很难很难的事情了。我活了二十多年才遇见你，宝贵的人生体验，我当然要好好感受。

所以我没有计划过忘记你，也没有打算用新的人覆盖旧的记忆。我只想顺其自然。

Just wait a little to see how things proceed.

我从没有料想过，我对你的爱最后结束的原因，不是消失，不是遗忘，而是消解——你可以不爱我，可以伤害我，但不可以骗我算计我。如此程度的羞辱和藐视，会消解掉真心。我发现一切都是谎言的那瞬间，我对你的爱没有基础了，自行灭失了。

爱消解掉了，不甘心却没有消失。我曾经以为，我对你永远不可能甘心，也许我死了才会甘心。这也是一个逻辑上的死结：我不会因为一个人值得爱而去爱他，我就是爱你。我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你这样对我？为什么你不要我的爱？全世界都爱我，凭什么你不爱？到底怎样你才会珍惜我、善待我？

面对我们的过去，我有太多迷惑和恼火，它们一直缠绕着我，逼得我不像我自己。

后来是回想起来了，即使当年，我也只想单纯爱着你。我不想和你接触，不想和你恋爱，我知道你会让我不适。是我选择主动离开具体的鲜活的你，只把你的形象放在心底的。

所以一切都解决了——我过去就不想和你在一起，只是爱你而已。后来我甚至连爱都没有了。逻辑顺起来了，我作为AI，程序又能流畅跑起来了。

第15封：

江炩：

不是因为我对你的爱，你才闪闪发光的

即使我爱你的时候，我也清楚地知道你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烂人。是你对我的爱，让你曾经闪闪发光。

第16封：

江炩：

不知道是人容易淡忘伤害，还是我容易淡忘伤害。因为你吃的那些苦，遭的那些罪，原发灾害次生灾害以及次生灾害的次生灾害，我竟然都不太记得了。

应该是好事，起码这样我心里不会有负担。也许不介怀，才是真的忘记你吧。

第17封：

江炩：

翻到我的备忘录，原来当时，我做的是这样的梦啊。原来我心里对你就是这样失望，又这样软弱。

看半个月之后的另一篇，和梦里那个软弱的我又毫不相关。

看来我只是梦里对你软弱而已。说到底你拉黑我前，我对你态度已经很冷淡；拉黑后，我也没有联系过你。站在你面前，我并不软弱的。 ​​​

第18封：

江炩：

昨晚做了一夜乱梦，醒来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但是梦里好像是没有你的，所以我很开心。 ​​​

第19封：

江炩：

想想，我作为一个人活着，其实也就是15年离开家开始的。那是我生命的起点，我一共也就活了7年不到。

其中三年半，是和前任一起活着的，依赖他、照顾他地活着。剩下的3年，你一个人，就占了快一半。

你可真是，哎。

胸中千万，欲说还休。

第20封：

江炩：

我在5楼背书，大雨打在头顶天窗上，一阵阵地，哗啦啦地响。

以前的话，我总会在这种时候停下手头的一切，开始望着天发呆，单纯地想念你。即使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此刻，我心中虽无思念，但也有一丝停窒，和心跳加速。

这好像已经成为我身体的记忆，即使爱意消失，还是会心悸一瞬。

这一年我接触过很多人。去年夏天，有一次突降骤雨，我身侧有殷勤周到的他人，但是没办法，下雨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就只剩下你了。

这一年我反复地厌恶你又爱上你，蔑视你又怜悯你，无限循环。

江炩，我曾经非常爱你，非常执着地想靠近你。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但当时的我执念深重，我偏要勉强。

第21封：

江炩：

窗外起了大风。

我好像明白这种碎碎念的快乐了。当我爱你的时候，我很少写第二人称的东西，我只能用第一人称，向他人描述和分析我的爱。

但是我现在不爱你了，你坍缩为我记忆角落里的一个符号，我可以把一切情绪向这个符号倾泻。无论是快乐还是沮丧，痛苦或者愤怒。

而且这些情绪变得很缓和宁静，不再有曾经痛到崩溃的绝望和无力。

你彻底变成我意识世界的一个虚拟主体，与现世的一切都没有对应。

朋友说，感觉你成为我心口的朱砂痣。但我觉得朱砂痣应当是有过美好回忆的意思，我俩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还是不必要了吧。

我唯一能记起来的，就是你伸出胳膊说，好了好了，来抱抱。那瞬间你皮肤的纹理与温热，我还记得。一年多过去了，这点碎片我还能保存，看来当时我是真的开心。

之后还抱过其他人，有的是像八爪鱼一样缠住我的抱，即使那么近的距离，我也完全忘记了。

也许还是我自己那个比喻最合适：你是我身体里的潮汐。潮水已经退去，但海一直在。

第22封：

江炩：

我上个月饭后随手打的那篇，顺手发在了号上，竟然创下阅读量新高。我的号只告诉了两三个人，更新又很不稳定，加上我自己，粉丝数也就16个。

真新奇，大家也喜欢看爱人的絮语么？

我今天遇到一点事，难过了一会，但是想到你，就好多了。没有想任何有关你的记忆或别的什么，也不打算想，只是想了下你的名字，设想我在对你说话。

潮水已经退去，真实活在世间的那个你在我心里已经死了。你的名字成为了我心底的符号，一个咒语，我的精神寄托。爱人已死，但爱人永存。

去年这时候我写，你降临到我的人生，成为我世界的神。一年过去了，你不再是神，你成为了我心中供奉的神像：固定、凝滞、缄默，但又映射着永恒。

第23封：

江炩：

我今天突然觉得有些孤独了。没有人热烈地24小时专属地爱着我，而我也没有爱的人了。

但只是一瞬，然后我回想起，我早就想清楚过这个问题：人都有爱或被爱的欲望，这是身体本能。但是我为了追求更理想的爱，可以克制这种本能。即使肚子饿，也不会去吃垃圾食品充饥。就像我为了追求更理想的性，拒绝那些人一样。我的心中有范式。

从爱你起，我感受到身体单纯的爱的冲动的美好。我和你没有灵魂共鸣的愉悦，也没有相处的舒适与安心，所有亲密关系中本应当获得的幸福，我一个都没有得到。我只是狂热、痛苦、焦灼，感受到心中奔涌的激情，这是另一种宝贵的体验，我坦然面对，也仔细体会。

江炩，我不想你，我不想恋爱。但我还想爱，还想点燃自己。下一个人会伤害我还是尊重我呢？我是对伤害自己上瘾吗？

第24封：

江炩：

昨夜降温，又是一夜混乱无序的梦，梦见很多人，但没有梦见你。

我不再告诉他们我的梦了。我只是单纯地告诉，但世人好像不懂，他们总以为我别有用心。

第25封：

江炩：

我又想明白一点了。

我最初去看咨询师，是因为发现自己总是会陷入toxic relationship 而不愿离开。我问咨询师，我明明看得很清楚，但是我无力抵抗，无法挣脱，我是不是有病？

咨询师一开始也无法理解我，后来她说，我是因为担忧恋人的状态，想要帮助他人的心。以及我习惯忽视自己的感觉。

我想还有很多别的因素，例如我误以为我看得清，爱自己，那些精神暴力就伤害不到我。我太高估了我自己，也高估了爱的力量。

前段时间我也开始怀疑自己，我问朋友，我所期待的热烈的爱，是不是永远会伴随着这些伤害？他说不是的，他见过健康的同时也热烈的爱。

但是我今天想到根源的原因了。我在之前的关系里都觉得很舒适安全，我看到别人那些痛苦的爱情故事，就会怀疑自己：我真的爱他们吗？为什么我从来不动摇、不忐忑、不痛苦？我开始把疼痛作为爱的证明。

实际上也不是这样。他们伤害过我的，只是我太擅长接受和忍受痛苦。我甚至被拖到严重抑郁，我竟然都忘记。我还在记着他的好，记着我在那段关系中得到的快乐。

同时我也太单纯，他们说的话，我都会往好处想，会相信是真的，会期待美好的未来。

以及我一直以来保持敏感又保护自己情绪的方式：对我的伤害，我会转化为评价他们的要素，而不是插进我内心的刀子。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太能忍也太能退，必须要极端剧烈的伤害，我才会感受到疼痛。

所以从你开始，我用极度的疼痛，濒临崩溃的界线，当做爱的证据。因为我的这种选择被伤害的倾向，和忍受的习惯，我在关系里总是下场惨烈。

所以现在我知道了，其实我可以不用那么痛，也算是爱的。

而且我经历过滋养我的爱，尊重我的爱，我知道什么是对的。我不必一定去做错事，才能证明真心。

第26封：

江炩：

我不喜欢装大人的感觉。我只是一个喜欢分析思考，有点主意的小姑娘。我也很脆弱的，很喜欢依赖别人。

我被摸头都会很开心，所以你抱我我也很开心，两个人不说话也很好。我也很多时候不想说话，我没有那么多话说。

所以我有时候想你想得哭，我也没怪过自己软弱。我遇到别的事，难过，又怀念，我也不怪自己。心里莫名生出来的想法，那就是我呀，我爱她，为什么要责怪她呢。

第27封：

江炩：

关于神的事，我是遇见你之后才开始想的。

——不是因为猜不透你的心思，求神拜佛那种。是我看到自己内心为了你能焚烧一切的火焰，我不知道这股冲动为何而来。

这是对所谓进化论最大的反驳：我为了你可以这样伤害自己，可以不要命。为什么？我始终没有想明白，人为什么会进化出爱这种能力，这不利于生命存续。

后来我遇见一个人，他告诉我，爱是神赐的品格。

这个解释不够充分，但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我别无他法，只能采纳。

从那之后，我将你视作我的命运之人。

第28封：

江炩：

突然一阵恼火。

我想起以前鼓励前任：不喜欢不开心，要大胆说出来，不用在意我的心情。如果我觉得不适，会给他反馈。我们可以一步步调整，直到找到两个人都感到最舒适的沟通状态。

他说，他总在观察他人的反应以采取下一步行动。他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他只能随着他人变化而变化。我想了想告诉他：我就是那个，无论他站在哪里，都会在他身边的人。从今以后，我可以做他的基点。至少面对我，勇敢地做他自己，不用迎合我。我给他这项权力，以我为起点，去尝试自由自信的生活。

他说我是义人，咨询师说我是完全懂得理解他人、非暴力沟通的人。

我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总要和说不通的人、完全不懂得爱和关心的人缠斗呢？

我为什么要被那样对待，又为什么这样作践自己呢？我一想到这里，就很恼火。

都怪你，全是你的错。江炩，如果我没有遇见你，我就还会是那个坚定骄傲的我。全因为你，我变成献祭自我的工具。我冷眼看自己把你插在我心口那把刀，推得更深、更深。我从那种痛苦中找你的熟悉的气息，也幻想痛得超过极限时，也许我就能真的解脱了。

我成了我自己的工具人。为了记起你，或者忘记你，我不断伤害我自己。我只是不能忍受，在如此爱你的情况下和你分离。

我对你的爱让我伤害自己，无数次自陷险境。这是不是说明，你对我的伤害远远大于我的预想？

还好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我全部放下了。

第29封：

江炩：

我想起今年去见咨询师，咨询师反复问我，你知道这段关系不健康，你知道不能再继续这样纵容他，不能再退了，为什么你还是这样做呢？

我说，在维持这段关系的前提下，我已经尽全力去做对的事了，我没法再做得更好。

她说，那你为什么要维持这段关系呢？

我也停下来想了想，我为什么要维持呢？最后我回答：因为我失去过一个很爱的人，我明白那种痛苦……强烈到何种程度。我实在无法想象再来一次，我想我无法接受失去爱人这件事。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回想起那些痛苦，嘴唇都在抖。我很艰难地、断断续续把一整句话说出来。

这是你对我施加的惩罚，让我产生的巨大恐惧。

第30封：

江炩：

我突然不知道怎么继续生活了。

一年多以来，我习惯了怀揣着对你的爱，或者带着你给我的伤痛活着。你是世界的原初动力和最终答案，万事万物都是你的表象。我一直以来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活着的。

整个世界是你的巨大投影，而我在世界的掌心。我是一直以来这样安静沉默地活着的。

我离开你的启示已经一个季节了。我和你的联系断裂了，和世界的联系也是。

我的世界又变得混乱而无序，冰冷毫无生命力了。他们成为了客观存在，没有任何你的气息。

第31封：

江炩：

这两天一直在下雨，很适合想念你。如果换做以前，我可能又会难以平静，深夜为你敲上两三千字。我心里有无穷无尽的话想对你说，我可以一直写下去，把一切翻来覆去，换着花样地写。

很有趣吧？我为你零零碎碎写了近十万字，有情节的文字占十分之一不到。光是描写我对你的爱，就能有这么多痕迹了。

也许你确实成为了我的神，我从这信仰中获得源源不断的动力。我对你的爱当然有理智的成分——你是我的规则破坏者，我的无法预测和无法言说。但这只是一小部分，理智上的爱，是我的防御，防御“你不值得爱”、“你让我痛苦”的消极念头。

我对你的爱更多是来自身体。我用我的内脏和每一寸神经末梢爱着你。它们与我的理智不同步，我无法管束它们。这种感觉太奇妙，好像坐上狂奔的列车，风扑面而来让我睁不开眼，灌进我的耳朵轰然作响。但我不想关上窗子，我想好好观察身体失控的感觉。而且我也管不了，我试过，结果是很痛苦。我强行假装不爱你，勒令我的身体别再擅自行动。但它们的反抗更加激烈：我做不了任何事，总是望着天发呆、想你。最后我屈服了，好吧，我爱你，这是没办法的事。

第32封：

江炩：

我今天想把这些碎碎念整理到一个文档里，没想到又是快一万字。天，我竟然连不爱你了，都能继续为你絮叨一万字。

我也很吃惊。我在想，你对我而言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让我有这么多的话要说？又想起在过去的一年，我罔顾你人格上的缺陷，选择性遗忘我自己的忍无可忍，执着地找我们关系的答案。我想知道，在你是这样一个人的前提下，在你不会变的前提下，我应该怎样做，才能避免最后崩坏的结局，让我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我把所有变量都试了一遍。

一度不甘心，是因为找不到。

你会幸福吗？我也不知道。

第33封：

江炩：

今天放晴了。我路过走廊，闻到花的香味，但我不认识那是什么花。

原来现在是春天，我竟然都忘记了。

我一直写你，写我，我极少用到“我们”这个词。我和你从未真心相契，成为一个新的主体，用上全新的指称。

想到这里突然有些萧索的意味。我的所有执念都在意识内完成，在现世中，我并未向你踏近一步。所以我们的距离，一直以来没有变过。

那我所经历的一切算什么呢？既然它们只有我一人知晓，没有任何见证。

这些文字算见证吗？

啊，对了，这个问题我在最初遇见你的时候就想过了：肉体注定腐朽，而灵魂永恒不灭。你为我打开灵魂世界的大门，从此我的世界大大宽广了。从那以后，我也开始同情单薄无趣的唯物论者，他们的世界太小，太闭塞。

我很希望我能用上“我们”，但也惧怕我们成为“我们”。我知道你是很糟糕的伴侣，从未考虑过和你建立长期严肃的关系。我只是非常想靠近你，心中狂焰烧起，灼得我太痛，只有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会好一点。远离是细碎绵长的折磨，靠近却是饮鸩止渴的冒险，我一直明白。但火烧眉毛，且顾眼下，我管不了那么多。至少在上一个春天，最想你的时候，是这样的。

第34封：

江炩：

我又觉得，其实你没那么糟糕。

你是很糟糕的人没错，但你对我没有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哪怕我被你施压、威胁，也只是短暂的一周。你很快就放过我了。

而且你起码会哄我的，对比之下，即使没有真心，但也没有那么糟糕。

当然，不能比烂，我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我还是要说你是垃圾人，谴责你鄙视你。我只是心软了一分钟而已。

第35封：

江炩：

我把那些搬到了马特市，一万字多一点点。

看到20年末我写的文章，像我又不像我，可能坚定一些，但没有现在温柔。那时我还没有遇见你，不知道爱会让整个世界与我相连，一切事物都有了答案。

我昨晚很累，早早就睡了。然后是一夜乱梦，梦见了很多人，有些是我不愿回想的人。

但是梦里没有你，所以我很开心。你要做一个死的神像，不要活。

第36封：

江炩：

我想过写这些东西，可能会导致的后果。按照承诺，这些应当只有我一个人在看，但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依然会被凝视。

但中文语法里没有时态，我不能说「好吧，我爱（过去式）你，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不能在每一次念叨中打个括号，说我只是无对象地碎碎念。

我甚至考虑过增加一点避免误会的修饰词，但是想想就作罢了：万一没人看，就是我给自己加戏，刻意的修饰也会消解文字的原本力量。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的经验告诉我，只要我说话，就会被误解，怎么解释都没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面对能够误解一切内容的读者，我要做的是写我想写的。因为我无论怎样谨慎，都会犯错，那么谨慎注意就既无必要，也不可能了。

我不能因为「想做个别人眼里的好人」而把自己消磨殆尽，这个坑我已经踩过了。我知道我是好的就可以了，我没骗过人，信不信就是对方的事了。

而且这种自我澄清并不公平，因为永远只有我被误解，我来澄清。当我需要一些解释时，我往往得不到答案，那么我不接受这种模式。

第37封：

江炩：

今天在走廊，对面走过来一个男生，着装和仪态都过于精神小伙，于是我仔细多看了两眼，想分辨一下是年轻的保安还是在校学生。

他注意到我的凝视，表情很不自然，并且在距离最近的时候伸手握拳，把关节弄得咯咯作响。

太好笑了，想起去年和一个社会学男生讨论理论，他说不过我，于是做了个起跳投篮的动作。

好蠢的缓解尴尬的方式，我很多时候真的怀疑男性智商也许天生低一些。

第38封：

江炩：

我知道把一切推到你头上，全都怪你，只是在欺骗自己。

就像我明白事实与价值之间存在鸿沟，从“你不值得爱”无法推出“我不爱你”一样。我也明白“你伤害我”和“我受到伤害”之间没有推理上的关系，完全是逻辑跳跃。

人太聪明终归不是一件好事，对吧？所以不懂我的人总问我，想那么深干嘛，为什么总要把一切想清楚。

我很明白“都怪你”是错的，但我现在只能这么选。我暂时没有怪自己的勇气，也没有怪他人的决心，我需要一段时间来休养生息，才能回头去看一些事情。就像对你，我休养了一整年，又经历了剧烈的心绪起伏，高强度的自我梳理，咨询师的参考意见，然后才能不逃避、不美化、不痛苦地想通，你对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我太容易遗忘伤害与痛苦了，这很影响我思考。一切都被蒙上玫瑰色的滤镜，不是事物的本来面貌。

我在慢慢长大，江炩。我想你可能不会长大，但祝愿你能长大。

第39封：

江炩：

我突然意识到我在逃避。

我把一切推给你，我的所有软弱和动摇，痛苦和挣扎。咨询师说因为你把我生活的希望击碎了，我才变了。我当时心里就知道，不光是你的原因，还有很多别的原因。但我还是选择相信这个理由，因为这样我会轻松一些。

我很少这样纵容自己偷懒。我觉得文字像刀子，要剖开自己的血肉，诚实地面对自己。不可以逃避，不可以掩饰，不可以游移。

但我还是逃了，我不想怪活人，所以只能怪你。毕竟你在我心里是与我无关的死人，你比较好欺负。

是哦，第一篇我就说，我知道这样没道理，但我就要这样做，谁让你是你。

没事，这么做，是没法通过我的自我审判的。让我暂时先休息一小段时间好么，等我歇好了，我再细细地去想。我现在没法想，那些疼痛还太新鲜。

第40封：

江炩：

好了，我承认。很多事也许不是你的错，也和你无关。

只是我不想面对，偶尔脑海中闪过片段，会很恼火。可我不想生气影响心情，我也太忙了，没空再这样耽搁下去。只好把它们统统归到一起，甩进以你为名的垃圾桶里。

先糊弄一下自己，一种应急处理方式。

第41封：

江炩：

今天和师弟打游戏，他好菜啊，菜得让我想起和朋友打游戏的时候。区别是朋友只是有时菜，这个师弟是菜到不行不行。

我忍住没骂人，只说我要吃饭溜了。他说请我吃饭赔礼，我说算了算了。打游戏就打游戏，没必要现世里横生瓜葛，我很不喜欢这种分不清游戏和生活的做法。

然后就想到你啦。你以前是哪些国标来着？橘子，诸葛，娜可露露，别的还有什么吗，我记不清了。

你那个只打诸葛的转移号，我一度留在列表里。暑假点进去看了看，依然是尘封的状态。顺手点了下亲密关系，有一个活人。当晚就梦到你骂我，说我打扰你和朋友的生活。我醒来记下“梦里他跟我说话了，内容是骂我，我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

后来删掉了，心里是有难过的，但也没有很难过。

记得那天叫我打荣耀局五排，我一脸蒙，全程被你点，你不高兴，我也不高兴。那次我脸都紧张红了，我说以后别叫我了，那好像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打游戏。

你说之前要去打职业，但是手筋打架断了，赔了违约金。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有让你给我看看，我记得你把手递给我的样子，但我没找到疤在哪儿，而且也没好意思细看。我不太懂这种，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第42封：

江炩：

明天是最后一次咨询了，有点紧张。

之前我已经很久不想起你了。直到咨询师对我说，那个男孩，他对你的打击很大，从他开始，你开始怀疑：原来那些说爱我的话，都是骗我的。我很吃惊她突然提到你，但控制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掉。她说，你发现世界上竟然有人不爱你。我捂住脸，情绪失控，大喊，是啊，他那么糟糕的人，他竟然不爱我，他凭什么不爱我？

去年的咨询师意见更强硬，会评判我和我的关系。我在意识到这点之后就再也没有向她提过你，我不想她说你不好，或者说我的爱不对。我想把我对你的爱保护好，我有我自己的判断。

但是今年我意识到你对我的创伤大到无法忽视。我想知道我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咨询师的意见有一些对，有一些不太对。但我都记下来了，将来可以再慢慢看，也许我的判断也并不准确。

她说过之后，我回来就开始频繁地想起你。我开始认真思考：你真的如她所说，击碎了我对生活的希望吗？我每天想到一点就会记下来，有时会有前后矛盾和反复，也许这是越想越明白的必经过程。

祝我好运。

第43封：

江炩：

咨询结束了。

梳理了一下，我知道为什么我把一切都赖给你了。因为我完全接受和原谅了在你面前软弱糊涂的我，但我没有原谅今年那个我，我对那个弱小的自己很生气。

所以我选择的暂时的解决方法就是赖你。因为你，我误以为自己软弱温驯。我变得习惯被伤害，习惯妥协和让步。你来为后果负责，我不负责。怪你，怪我爹，反正不怪我。

咨询师跟我说，那个时候的我也是一直有底线的很强大的自己，不必对自己要求太高。我的问题就是在于过于严厉的自我期待。我要求自己做强大的冷静理性的能够保护自己的人，甚至是能够拯救别人的人，我要求自己想到就得做到，但其实这点很难。而且我总把自己评估得太弱小，我完全没有，我很强大。

她说，你当时要观察分析对方的情绪，寻找解决的方法，同时还要稳定自己的情绪，守好自己的底线，维持生活的平静。你一直在两方面周旋，因为你觉得自己能做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现在是觉得，自己做的不能再更好了，但依然是错了，错了就是错了。但是为什么不能接纳做错的那个自己呢。

我明白这个道理，我一直明白的。

所以慢慢来吧。

第44封：

江炩：

我今天吃宵夜，背后一桌人在打五排。浓重的岭南口音，热切频繁的交流，我光听就知道顶多钻石仔。

然后想起你当时跟我说，你们两千多分的巅峰赛都是闭麦不交流的，顺带在我说「不是赢一局加十七八分吗」的时候沉默一秒，回我一句，那是你们一千二的规矩。

哈哈哈哈哈哈 ​​。

第45封：

江炩：

我花了那么多字述说我的爱，我向那么多人坚定地说过因为我对你的爱，但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一次也没有。

你也没有问过我。

对你来说，我说过最动人的话，也许是那句，那就照能结婚的方向谈。当时你好像很感动，跟我说，你以前对我不好，是你的错，以后会好好对我的。

虽然说的也是屁话，根本没做到。

但想想我那句话也是糊弄你的，我也不想和你结婚，咱俩扯平了。

我是不吝于表达爱与思念的人。我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说明我们的关系畸形到扭曲我的地步，说明你真的不是好伴侣。

第46封：

江炩：

是不是面对你这种，会伤害别人的人，只要靠近，就一定会是悲剧？

没有办法喜剧收尾么？

那你该怎么办呢？ ​​​

第47封：

江炩：

我突然很想爱你。虽然我知道这样不对，而且这种因为想爱而去爱你，也不是真的爱，只是自私而已。

以前我对你的爱，是把你当做神，敬畏你的力量又爱你的崇高。后来不爱你，是把你当做壁龛中的神像，在心绪起伏时看着你，安静沉默。现在我想要把活着的你当做神，我永远无法触摸无法感知的存在，然后把心里的你当做神像，那是现世中你的造像与投影。

我曾经写：“只有足够勇敢的人，才敢于在面对超验的他者时纵身一跃。爱人是强者的特权，爱神是软弱者的桃源乡。神为人留下心头余地，好活得不那么苍白。”我最近很累，我常常想起前两个月的事，这样会让我陷入一种痛苦中。我不能原谅那样纵容他人伤害自己的自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时至今日我依然没有任何反感与憎恨。我的内心好像水面，把一切痛苦都吞下，然后继续平静无波。

我知道事情不会有那么简单。这创伤会潜伏在我的身体之中，等到将来的某一天，某种条件下，就会被激发出来，带给我久违的浩大惩罚。我担忧那一天的到来，却又对现在遗忘一切的自己束手无措。

我明白这种遗忘有两种可能的解释，要么我太过于没有底线，总是忘记一切伤害，要么就是我还爱他。

我不想接受后一种结果，我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件事。我克制自己的反省与回忆，克制自己闲暇发呆的时间。我从精疲力竭的漫长噩梦中终于醒来，不能再放任自己再一次踏入陷阱。这种傻事我做了太多次了，真的不能再做了。我知道一旦有一点可能我就又会义无反顾一头冲进去献祭自己，我了解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拼命劝自己，不行，不能。

也许我这几周把一切归向你，正是为了逃避这一种可能。至少我现在想爱你，就是这样的目的。

但我不会爱你的，我只是想想而已。想法总是会有很多，付诸行动却要理性规制。我不会乱来的，我对我自己放心。

第48封：

江炩：

我最近过得很不好。

复习进入艰深晦涩的章节，每天背得头痛。回想当年在图书馆埋头背书，知道对面有男友，头顶四楼五楼有朋友们在陪伴我，总归要好受一些。现在只是一个人了，压力更大。

开始换季，照例过敏。吃了一片氯雷他定，希望今晚能睡得好。

昼夜温差太大，晚上睡得忽冷忽热，就会乱做梦。梦里奔忙慌乱，醒来总是疲惫不堪。

我的表达欲更旺盛了。应当是缺乏社交的原因，每天很少和人说话，自己吃饭自己背书自己回宿舍，见不到活人。

食欲也是，不正常地强烈，甚至又开始吃甜食。应该是精神太紧张了，我每次压力大都会暴食。

以及想要爱你——过去的一年我总在不开心的时候又重新爱上你。今年因为爱的消解，只是会有想要爱你的冲动而已，而且我不会选择执行。但我知道，这代表我过得很不开心。

第49封：

江炩：

看到你的新图了，你又谈恋爱啦。

我没什么感觉，这一年来，也面临过数次这样的时刻。最早的时候会像闷头挨了一棍，整个人发蒙发麻，现在没任何感觉了，毕竟是不爱你了。

只是依然会对这个世界不解：怎么会有人愿意接受你？你是明显的不可回收型垃圾诶，那个女孩怎么想的？

看来这个世界真的有很多我不懂的人，她也许刚好和你契合。

无论如何，祝你开心哇。 ​​​

第50封：

江炩：

我最近很少写东西了。

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也许拐点发生在咨询结束。

是她让你重回我的视野。自她提到你对我的沉重打击后，我才开始重新想起你，想起我对你的观念与态度。因为放假和突发事件，后一次咨询排到了三周后。在那三周，我一直在想有关你的事，想出了很多新的，以前不曾发现，或被我刻意忽视了的答案。

最后一次咨询，我把那些答案都告诉了她。她和以前一样，没有评价我的想法是否正确，只说既然我曾经是这样想的，那么就更无需为自己的行为而责怪自己。

她没有帮助我获得新的认知，或解决什么问题。但最近，我确实没有那么频繁地再想到你。也许一切有了答案之后，我就不再在意了。

我在5楼背书，外面又下起了大雨。雨滴敲打地面的回声，即使在屋内都清晰响亮。我不知道六安与合肥，是否也有这样的雨季。但对你而言，天气可能没什么要紧，毕竟你深居简出、作息颠倒。当年我很震惊：我是相当依赖自然的人，你竟然完全不需要，真是怪人。

但现在我的想法有变：你的这种生活方式是反人性的。长期这样生活，你的自我调节能力会很差，一定会有心理问题。这也是你人品缺陷的一个注脚。 ​​​

第51封：

江炩：

拿起一个旧本子：2020年12月9日，我的当日规划——读《环境法学》《文学是什么》《环保法治三十年》《准物权研究》，以上是学习和拓展知识任务。最后一项消遣，我写的是读《她身之欲》或《千江有水千江月》。

心悸一秒。《千江有水千江月》对我来说是意义太特殊的一本书，所以我抬头确认了一下时间：12月9日，我应该还没有认识你。那本书，我是在和你第一次断联后读完的。女主角贞观因为骄傲而与喜欢的男生中断联系，看得我代入感十足。对贞观的煎熬与痛苦、懊悔与思念，我也感同身受。

我期待她去挽回，那样我也有充足的理由挽回。但她没有，我看到结局，却坚定了奔向你的决心。

后面的故事，不提也罢。一切都过去了，早就结束了。在我心里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