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zelmori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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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岁、18岁的动物园


我的母亲好珍惜我,她开车带我去过海边,也陪我坐船去过小岛,我们走过无数遍回家的路,我的母亲好疼爱我,我是怎么成为一个孤儿的?


母亲说8岁和18岁是人生的两道坎,是我成人的意志和成人的身份刚出世的年龄,于是她在我8岁生日那天,开着车,载着我去了动物园。


信号灯转绿,母亲汽车的发动机启响的时候,那只即将,就要瘸腿的小狗的惨叫也惊动了起来,它的不幸在当下无意敲碎我的他的她的车窗玻璃,以圈环绕作圆,以弧线归入平地,悚人的嚎叫没有任何一扇车门能挡牢,于是我直打起来,我用头几乎抵穿车窗,想要确认这样的罪恶不是从我的底部源来,它不会让我深重,最好一切都是巧合,都是路过。然后我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一一陷进沥青路面,它的呻吟每走一步就愈是衰弱,我却感觉重音顿顿在神经上狂肆作舞,好像听到电台传来信号不良的杂丝声,接着我就无法再专注于任何一种声音,我的左耳和右耳并在一起,它们的朝向嘶嘶作怪,搞得我抖个不停,需要母亲立刻松开方向盘抱紧我。


「别回头看,不吉利,怎么好好地钻出个狗来,真够倒霉的。」


我的母亲这样安慰我,她用句子扭过我的头,让我从后视镜与她对视,看到她的眉头像是过电般地揪在一起,我仍在抖个不停。


然后母亲又变得好好温柔,她领我穿过一个又一个动物名牌,读给我听那些介绍,让我用力伏贴在防护玻璃上,白狮黑豹,母亲让我一再使劲,但又困住我的行动,然后她拿起相机给我拍照,远远舞弄着我的肢体,我的头一边是它们凝重疲惫的表情,另边是自己的剪刀手,母亲要我再灿烂些笑,不要我放肆,不要我发困,要我笑得正好是个8岁孩子的样子。


「白狮子是由一种罕见的基因突变所致的毛色变异成白色的狮子,白狮子并非得了白化病的狮子,有科学家研究表明,白狮可能是一种远古的品种,生活在北极等较为寒冷,被冰雪覆盖的野生环境中,白色是狮子的保护色......」


「白色是狮子的保护色……」,譬如刚才被母亲压折了腿的小白狗,再譬如此刻母亲热情招呼着引起注意的白狮,白色的绒衣本意护好它们不受赤裸,不被发现,却因为栅栏、玻璃、斑马线、信号灯、挥动的手臂,让它们在一通等式换算后最终又等于赤裸。


18岁我发现母亲的白色绒衣,她将我优异的成绩单缝制在一起,亲昵地盖在身上,蜷起身子,懒散自在,夏天不觉闷热,冬天也不受严寒,我们以此相依,又因此崩离。


高考结束的那天我失了神,发挥正常,却像等不到明天那样失常,我晃荡在母亲的关心中,句句揣测试探我直到等到肯定的回答才安下心,母亲说起第二天是我的18岁生日,我要在身份上进化为成年人。


我问母亲希望我成为怎样的大人,她有太多愿想,肯定地让我一一实现,首先我要考取她心仪的大学,其次我要找到她满意的工作,最后我被分派给她挑选好的男士,我要上进、耐劳、成功。


第二天母亲载我去动物园,因为是我18岁的生日,她说我最喜欢动物,母亲对我的这一爱好从来都很满意,我倾心于这些硕大体型的动物,这不是单凭奢望就能够带回家或是每天都见到的喜好,通常三两年我才会提出非去动物园看看不可的要求,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到家,其他日子母亲只需用一些纪录片就能压熄我急切的心情。


但母亲不知道我同样爱小小体型的猫狗,爱它们的绒毛和软绵的嘤叫声,这件事我自己几乎也快忘记,因为我从不敢伸手触摸它们温热的身体,是温热的吗?应该是吧,不然它们之间为何会如此依恋对方的体温,要共同挤在一处小窝。


我的罪恶深重是替母亲承受着的,我自觉负担了太多,包括那只白色小狗瘸了的肢节。


这样我只敢去向那些体型硕大不易被伤害的动物表达喜爱,它们不可能在斑马线上乱逛,被橡胶轮胎压扁,它们隔在厚重的玻璃里,慵懒地藏在任何一处荫蔽中,舒心安全。


母亲发现我不仅没报考她心仪的大学,且是没报考任何一所大学的时候,几乎就要崩溃,她控制不好自己温柔的尺度,嘶哑地质问和软弱的泪水,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毁掉自己的人生。


我说因为18岁生日那天,我们去动物园,我发现隔开人们与白狮的玻璃实在太清晰了,它们想要如何藏好,都能被我拍进相机里,赤裸裸地躲不开我的眼睛和我的镜头,我没办法再去崇拜它强健的躯体。


母亲无法接受我的解释,蜷起身子在地上哭泣,盖着我优异的成绩单,我知道她要留下一半的我,放走另一半的我,我只好默认,拆开过去的我留下,剩一半去流散。


白色是母亲的保护色,她的白色绒毛同白狮白狗一类,让我感到罪恶深重,但我也说不清是为谁承担着了。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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