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zelmori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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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由的逃兵

典典这才知道猫的使命,柔软的肉垫可以站在这间屋子里任何一个交叉点,步过柜子的台面,攀到窗帘的最高点,也知道了所有各自带有色彩的污渍的意义,要在屋子里掀卷起海浪,生长起树林,结起灰色的云朵,要风雨不停的典典来跑满整间屋子才能创造出。

1


葛雯雯就被母亲搂在怀里,松垮的简易扭动门锁再将母女俩框在方正的房型中央,走廊有压低的脚步声,母亲悄声说是熊来了,细语总是不妙的,早晨纸上黄红彩铅勾边的简笔画,拼起的油漆味泡泡圆飘飘的连在一起膨胀再胀大,深夜给留白的部分涂上有力的黑色,无止境地幻大,从母亲细语出声开始计算到脚步声来回在门外,都比不上大黑熊生长的速度。


「妈妈,小熊变成大熊,会和我一样有生长痛吗?」


痛在脚背上,上万条光纤将痛感流窜布满弓起的脚背,生长痛绝对算不上什么烧心分神的刺挠感,只是它害怕安静,害怕将身体放平在床上,四肢都摆放齐整,却没什么可想,麻花花的痛才被呼吸的孔隙纳入,整夜没什么可想却害怕什么都没得想,不敢松懈一点,来回矛盾得太多,鼻子一酸就哭了。母亲只好也坚持着不睡,用不浪漫的故事和轻柔的按捏消解葛雯雯自己与自己的作对。


「熊来了要吃人咯」母亲更刻意地将葛雯雯箍紧,比起去怀疑熊到底是不是真的来了,她更想跳过母亲接下来一定会说出的话,


「熊要吃人,我会挡在前面,让熊吃掉我没关系,你一定要快点跑,妈妈被熊吃掉不要紧,你好好的就好。」


葛雯雯有一只毛绒熊的玩偶,鹅黄色的绒毛,棕色的耳朵和脚底,在记住母亲这番牺牲演讲之前,她每天都躺在玩偶熊滚圆柔软的肚子上睡着,用力嗅闻是棉花热意的香味。母亲说可不是这样善意的陪伴,是又大又黑,冲进房门就要吃人的怪物,母亲比划起来很是凶狠,好让自己变得更辉煌。


于是玩偶熊成了可恶的大黑熊,它非得在晚上一把冲开破朽的木门,进屋吃掉英勇的母亲,它和生长痛一样,或者就成了生长痛,雀跃在安静的缝隙里,随时都要费心抑在经意之外。葛雯雯很难安心,尽管母亲的体温裹挟出了她的慌热,屋子小小一间,她的担忧早就超出每个角落,甚至怕着怕着,也忘了最害怕的是哪一件,凶恶的大黑熊?自己会孤独?还是惨烈说辞孱弱的死亡?


2


睫毛点到保温箱面,还不够,几乎感觉湿润的眼球贴到透明的塑料面上,还想再用些力,好让自己的呼吸声埋在它温热的脖颈间。沉默、泪水、鼻息都被用作交流,可惜接收方的讯号微弱,紊乱的呼吸中挣扎出虚弱喃喃的回应。灰色的纸片,葛雯雯想起第一次看到典典的样子,他也是睁不开眼,用四肢推挡空气里靠近他的阴谋,他的叫声没有给人解释的余地,我们都不知道拿摸黑的恐惧感如何是好,没人能怪罪生命自有的戒疑,葛雯雯拿来一些长绒毛的玩偶,围在典典身边,他碰到那些不光滑的肌理,陌生的气味和相似的触感逐渐熟悉彼此,这会儿才睁开眼,发现警惕站立的毛发不无道理,这个世界的横线同竖线交拌成笔直的边框,垂直的平面,那里是沟壑,那里又是崖面。而人们,每天在屋子里上下行走,她们没空温暖自购的板材,自建的房屋,典典这才知道猫的使命,柔软的肉垫可以站在这间屋子里任何一个交叉点,步过柜子的台面,攀到窗帘的最高点,也知道了所有各自带有色彩的污渍的意义,要在屋子里掀卷起海浪,生长起树林,结起灰色的云朵,要风雨不停的典典来跑满整间屋子才能创造出。


葛雯雯始终觉得典典是为了自己才活着的,不然他是为了什么?后来干脆觉得典典是自己用彩笔立体过来的奇迹,否则他怎么要这样依赖自己,葛雯雯想人类是神创造出的,什么神都无所谓,或者什么神都能扯点关系更是好,关键时刻拜天拜地,哀哀的祈祷,将命运和信念都抛到天上,而不会想着依赖母亲。对于典典,葛雯雯确实有了些造物主的无奈,偏离范围的交流方式,颠倒的作息,看不穿他体内隐隐增多的作痛。


3


葛雯雯将典典的骨灰盒捧在掌心,还在温热,几乎就像是青浪的气味,贴在脸上又觉得自己在听空隙绵软的沙地,容到缝隙间的海水有无风无浪的温热,余在外面的只好被比拟作冰凉的触感。


典典的善后仪式算是尽善尽美,各种祈愿结束后师傅还邀请坐下谈了谈生死的问题,沏了一壶热茶,都喝光才发现单是听人说些无法认同的话,即使不带反驳也会感到口渴,有许多话想说也使不上劲,中间总被典典瘦小梆硬的遗体模样打断,想到系在他脖颈的红符带,就只能忙着为他多许一个愿望。想到活着经历许多辛苦,经历死亡的辛苦是最尤为难过的,和熊来的时候必须要有人牺牲一样,不知道会不会被怪罪,但幸存者的存活成了被动的,不自由的逃兵。


这是爱意也无法驱散走的内疚感,死亡本身的残酷远远比开始回忆的任意片段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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