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zelmori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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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入者

后来我试想以她所有可能的步法靠近她,一要走得比在水泥地上更轻灵,二要用手抚摸清楚树体的纹理,三要铭记作为闯入者的呼吸。

我去森林找她,好奇她书写的方式和笔下的奇异。

 

「说起城市的发展,这些都是湖边的鸽子告诉我的,修路的人很残忍,他们挖着灰色的隧道,非得通到尽头为止,这边的破口褴褛飘摇被海风灌满,那边压垮高大的古木,病怏躺倒在省界,这才算是完美的竣工。」

 

险些迷路在森林里,我才想起她写过的这段话,找她的开始,我正是穿过了一些威风贯通的大道,后来的路有车也帮不了忙,人只能下车步行,有她的森林是还没被工具贯通的田野,沃守着无关的草木,我踩折的茎杆都青绿硬挺,前一人、后一人与我的行走之间大概隔过几轮更迭。后来我试想以她所有可能的步法靠近她,一要走得比在水泥地上更轻灵,二要用手抚摸清楚树体的纹理,三要铭记作为闯入者的呼吸。

 

「首先我持续了几年,口只用来发声,肢体只用来挥舞的阶段,和简单的行为意义中的哭闹便打开查看,发现排泄物就丢掉的尿布没什么不同,还有老式的挂历,过完的一天被撕下扔掉,5月17日存在过,第二年又会有,但今年5月17日的这张日历纸过完就是被扔掉了,和意义无关,群体的强留无用,我的记忆就是日抛式的,现在一点也翻不出东西,所以你说我是否以天生的善良作为驱动书写的力量,我一定是否定的。一直到三年前,我还会亲手捻死飞虫和蚂蚁,我自私残酷地逗弄它们的轨迹,还用上植物香气的洗手液,嫌恶地洗去它们生命所蓄存的一切痕迹。



当我回想起它们的粉末体液是如何黏着在我的指尖,又被花香盖过,仿佛无事发生是多么令我感到不快时,我再也不会想要书写我的观察。我描写的生命,只会是我短暂触摸、看到的部分,过多的细化,它们作为生物的体态、部位的学名,都不会再有,我会更忠诚于自己的感受以及敬畏的想象,这些不会如百科全书般详尽。」

 

2019年,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接受采访,访谈由我的大学学姐主导进行,学姐知道我对她有很多兴趣,访谈结束后就立刻喊我见面,顺手大方地递来访谈记录。说起她,学姐给我重现了她在采访现场的中断,

 

「她回想自己捏死蚂蚁的时候,好像真的很痛苦,好几次我以为她要吐了。」

 

「那你们有觉得她很奇怪吗?毕竟只是回想哎,不是正在做的事,会有到想呕吐的地步吗?」

 

「只有我一个人啦,因为她的要求,摄影大哥也没跟来,我自己架好的摄影机。说真的,换做平常,采访的时候看到对方不断作呕,我一定也会有同样的生理不适,就是那种声音,一定会不舒服。但是当时我看着她因为回忆痛苦地作呕,我真的差一点就没忍住要哭出来了。她的气质很奇怪,有点像拉斯柯尔尼科夫,但是不是不太适合拿来作比?」

 

 

钻在睡袋里,背部枕着生脆的枯叶和小枝,面朝点点荧光的夜空,还有云丝,能看得清楚,她早期写过关于云朵和月亮的文章,每一字句都想将云朵的形态,飘移的路径过程统统记录,后来这些都只提及在她记录梦境的随笔中。我看天空,很难以她缥缈的想法去代入,毕竟她的梦境里,月亮落在城市的一处小区里,追到才发现是颗巨大的橙色夜灯。

 

好像听见了森林的呼吸,她写到过的「不可思议的鼻息」。

 

「你试着去把握森林呼吸的节奏,试想像疲累的野兽一样伏卧在自己的前肢,喘出酣闷的鼻息,又可以像圈绕这片寂静的黑夜,当作自己不是任何色彩,只靠呼吸月光生存。」

 

慢慢地我觉得自己睡着了…我将她触碰自然的方式用来净化自己,尽量让自己不要是小心翼翼的闯入者,如果连续一个月或是一年我都像今晚这样入睡,一整天步行在没有缝径的浓郁苔藓地面,我的身上是不是也会因为森林的潮气走满苔衣,生长出野兽茂密的毛发。为什么迟迟听不见另一个人发出的声响?

 

我的双腿是走不出这片密林的,换上任何人也一样,一开始是被交叠的枝桠迷乱,然后你会照着课本里学过的仰头看日升日落的弧线,看空落落零立的树干顶端,这样醒来,又这样睡去,不分晴雨和白昼黑夜地枯竭,到了树叶凋零的季节,我也顺从地被落叶盖满,小小一片树叶,皱巴巴的就能将我掩得严实,此时此刻她是我身边这株半截的纤草吗?

 

森林还是被穿透了,我已经同碎石腐叶被挤压到不知多深的地底,一些轰隆的工具将泥土碾轧成南北贯通的平整大路,建设时半夜仍会有窸窣的响动,她也夹在迁徙的动物间做生命的逃亡吗?

 

希望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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