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煮鱼酱牛肉
水煮鱼酱牛肉

一個越來越不能吃辣的北方人

香港和新聞,畢業和家鄉

飛機離地時的星空

夜間的航班,燈光漸漸暗下來,走廊兩束幽幽的藍光照得人昏昏欲睡。飛機離地上閃爍的黃色光點越來越遠,交錯的道路延伸到點點星火的樓宇。

家鄉漸漸縮小成一片模糊的、狹長的星雲。

一個多月前結束了在香港國際新聞的最後一節課,老師告訴我們要做自覺而不自溺的傳播者,要建立對這個世界的自覺,要相信個體之間對話的力量。

要讓自己了解這個世界又不陷入虛無。 但回家醉生夢死一個月,回香港的飛機上看到生我養我的城市化身星雲就挺虛無的。

離鄉的悲切淡到像摻了無數遍水的濃茶。

大學時我看着媽媽在車窗下揮手,用目光細細描過她的眼眉和髮梢,在列車移動的瞬間眼淚如山洪爆發。

如今只在走之前對自己說,要開始面對真實的人生了嗯。

在家一個月,蘭州街頭到處都是關於掃黑除惡的標語,早打打小,露頭就打,牆上、橫幅上、各大銀行門前的LED屏裏。上次回來則是滿街的富強民主文明和諧。

最近時常爆出奇怪的新聞,包括但不限於帶有外國名字的酒店或娛樂場所被強制改名,新浪刪除湖南懷化藏屍案受害者的所有微博,人民日報稱香港民意支持修訂《逃犯條例》。

網上也是風聲鶴唳。六月為確保「安全」,b站直播彈幕關閉、微博被炸號海外登錄無法評論發帖、LGBT話題被清理、身邊的人微信號一個一個被限制、VPN越來越慢。

有次在黃河邊散步,碰見一不知名幼兒園的慶六一活動。烈日下站着一幫身着迷彩服的家長孩子,院長代理用不甚標準的普通話鼓勵大家在這個中國日益崛起的時代,多吃先輩們吃過的苦,重走革命之路。

國歌奏響,一個二十多歲挺着啤酒肚的男主持,突然兇狠地轉向旁邊長椅上休息的大爺大娘們:

「站起來!!」

嚇得旁邊的小朋友一個激靈。

當愛國主義以這樣突兀的面目在我眼前鋪展開來,魔幻得近乎虛無。

在中國,想要去政治化是很容易的事,多刷刷微博看看綜藝嚼嚼cp。洪水裏無所謂一顆沙怎樣,但如果你本身就是那粒沙,情況就有些微不同了,可惜很多人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一位國際記者作為guest 曾就我的困惑認真回答:只要你眼睛看着那裏,不背過身去,就能走到想要去的地方。

可我不知道地圖導航定位不準的時候該怎麼辦,只知道飛機落到南方的夏日後,街邊店鋪開放着廚房,沿途滷牛雜、燒蘿蔔、粉湯麪的味道夾着水汽朝鼻子湧來經久不散。

小時候的煩惱多簡單:勾股定理怎麼應用到試卷最後一題,書堆多高才能不被老師發現練習冊下的言情小說,用怎樣的眨眼頻率裝睡不會被媽媽發現。

長大後想清楚自己要什麼卻需要很多時間和契機,一不小心就被漸欲的繁花迷了眼。

我時常為自己只能觀察到最膚淺的層面而不安,由事實陷落到情緒明明是受過新聞訓練的人最不該做的事。

曾經篤定要做記者的人,嚮往的新聞機構被三緘其口,中國的互聯網管制,閉上眼也知道會怎麼發展;英語和粵語表達達不到在港做新聞的標準;找的實習也總是因為能力配不上被交付的工作而一團糟。

之前周寶鬆老師來講課,給我們讀了雨傘運動判決時戴耀華的代表律師戴啟思的發言。

「戴耀華不想法庭考慮他的個人背景。他希望法庭只需考慮,他是數千位,在添美道及附近街道集聚,想要表達對人大「八三一決定」深感不滿的香港市民的其中一人。他就是每個人。」

「他把即將判下的刑罰,視之為他直面政治不公益必須付出的代價。」

回來後朋友哭着和我說,為什麼真的有人在為我們而奮鬥而痛苦啊。她說原來害怕做着自己不喜歡的事碌碌終生,現在怕有能力自己喜歡的事卻漸漸對別人漠不關心。

我也怕,怕感動過後我們的生活還是得繼續謙卑的柴米油鹽,自溺而不自知。

來了香港,我見到了滿街的標語,蜂擁的人群,全城的黑衣白衣,將人群和煙霧彈催淚彈阻隔開的雨傘。哪怕我還不曾了解這個世界背後複雜的肌理,它讓我感受到世界上不只有公雞版圖上的高壓。

那裏監控審查言論,為了穩定把恐懼種在每個人的骨髓裏,同性戀就是政治不正確,想發聲就是原罪。

他們知道我們知道他們做的不對,但他們不說我們也不說。

如果選擇回國,我絕對要為自己不得不習慣它感到悲傷和愧疚,承認自己的懦弱和能力不足,絕不因此而洋洋自得,或看着相同選擇的人說服自己。

如果忘記了,就回來看看這篇文章,看看手機裏的遊行照片,温習一下香港人的勇氣。

小到在經濟下行失業率上升裏匆忙畢業的我們,大到中國越來越緊縮和搞笑的規定,和香港正拼死守護着的民主和自由,我們都只能嘗試無限接近真相,在被如影隨形的挫敗感打斷時,進一步試探能到達的限度,重新樹立信念,讓赤足站在高台的未來,無需掩飾地凝望一無所知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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