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ng
Jing

体认性别

你最不應該否認的,其實恰是你性別身份最不確信的那段人生:過去式,將來時

01

我不知道大家都是如何“發現”或“確定”自己的性傾向的。只是對我個人而言,這個過程或許自出生起到目前二十多歲都一直在經歷著——儘管我們會說,一個人更早地認識自己,那TA就有更多的時間去接納自己——真的是這樣的嗎?

每個人都信奉這一套“越早清醒越早自由”的說辭,似乎飄忽不定、曖昧和搖擺的年歲,是有違明確劃一、步調一致的社會時鐘的安排的。這也許適用于普世的大部分人,普遍的“性多數”,Ta們的人生中被希冀的就是在怎樣的時間、空間裡Settle Down:升學、畢業、就業、結婚、生子。(而性多數們或許有一天也會性少數呢?有沒有想過這樣的可能)但是我想對於性少數者們來說,迫切需求自我認同那個過程,好像是在希望能夠快點“彎道超車”“後發追趕”的焦慮,好像直人們生下來就天生在正軌內前行,而我們需要很長時間去接受自己已然是一個越軌者的那個事實。

已經接受的,必然是好的,接納現在的你自己,同性戀者、雙性戀者、泛性戀、無性戀、酷兒......都沒有問題。但我今天想說的,其實是希望能夠更多地去接納曾經那個“不確定”的,不知道如何講述自己身份,不知道自己的“自我認同”應該是怎樣的那段飄忽不定的人生。還有,更多地去相信,其實在今後,你的愛和慾望的方向,也是有可能發生變化的那個人生。這其實是兩個問題,一個是關於過去,一個是關於未來;一個是一些驕傲宣言,另一個則是我認為所有會愛的人都可以嘗試接受的東西。我可能會用關於我自己“現在”的經驗去講。儘管我缺乏一些高大上的,關於時間的哲學工具,但是我認為在許多事情上,文學和藝術都描寫著懵懂青春少年時光知和探索。它們歌頌一種美的存在,那種美是基於無知、探索和不確定性的。即是如此,那我們又為何要在“性別認同”這個問題上對自己這樣嚴格呢?

一直以來我都認為我是一個非常自恰的人。這種自恰也是我想要講述我對我自身不確定性去接納的一個“資格”。也就是,我的“現在時”。我一直是一個有強迫症的人,我的強迫症會迫使我自己,希望所有的想法、思維都是有出口、邏輯通常、解釋得清楚的。這層一度給我帶來許多困擾,但是也一度讓我形成了許多自己的“哲學”,因為太喜歡進行歸納總結。說回主題,關於我的性別身份。現在時,我會很驕傲地說,我是一個女同性戀,一個Lesbian。但是我自己知道,我其實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對這個身份的探索和尋找。二零二一年對我來說非常糟糕,但是相對最有價值的一件事,就是我思考了更多關於我自己的性,性別,情感,親密關系的期待。我意識到,我並非以往我自己認為的,一個“會喜歡女生、也會喜歡男生、會對非二元性別者產生情感慾望”的人。我之前在跟朋友的談話中學到一個詞語,叫“政治女雙”,即是用自己的身份來為可見度極低的雙性戀群體吶喊——即便她其實可能並不是一個雙性戀。以前我也會這樣去說,我是雙性戀,我是酷兒,我是泛性戀,但現在不會了,我認為我接納一個確定的身份,更多地是接納我“想明白了”的這個過程,而不是“想明白了”的結果。而且我認為,這個身份也只是暫時的,也許有一天,我又想明白了,我自己其實是另外的性別身份的人呢?

02

在展開說自己的“性別認同之路”時,可能要談談我的一些情感和性的觀念:首先,我其實是一個沒有道德感的人,我認為普世的許多關於關係的道德,都是應該被放棄的,譬如對出軌者的輿論審判、一對一關係的浪漫期待、婚姻的神話之類的...我不認同這些東西。其次,我是一個(現階段認為)對婚姻和經營長期關係沒有任何想象的人。最後,我認為性和愛是分離,但是所謂肉體和精神忠誠這種二分法並不是非常贊同。具體來說就是,我對約炮沒有看法,但是我會反對人們說關係中的人約炮就是一種“肉體出軌”,我覺得討論這一點是沒有意義的。

不過以上這些這並不代表這我是多邊關係的實踐者,相反,我認為我自己是完全不能接受開放式關系、多邊關係的嘗試的。

我以前會說,我期待的關系是一種兩個人需要不斷“約定”的過程,它比較動態,我們對對方的期待也在不斷變化:所以約定會隨時被更改。它不像契約那麼死板、教條、從一而終,也不像開放關係那樣流動,約定就是今天可以這樣,明天可以那樣的一種輕盈。所以因此,我也並不會經營長期的關係。我一直對於社會中對“能夠經營長期戀愛關係的情侶”的褒獎非常不理解,為什麼這件事是大家如此羨慕,要反覆說道的?因為我的戀愛們都很短暫(最長的也不超過一年半,與一些愛情長跑動輒十年起步的朋友們比起來可能還不到零頭吧),而我也早早知道,我並不期盼一個長久的戀愛關係,因為我認為那是有違人朝三暮四的本能和見異思遷的本性的。所以我認為:承認自己當下對一個人的喜歡是短暫的,承認彼此的親密是一件暫時的事,承認每一段戀愛都是會分手的。只要坦承以待。這些都是事實、客觀存在、無庸置疑的。所有對於長久的期待和經營,只是想要阻隔這個事實的發生而已。回想一下,我們跟曾經戀愛的那個人分開的瞬間,是否也只是認識到這幾個問題存在的時刻?

以上這些都是我自己觀念慢慢形成以來多年奉行不違的東西。雖然從所謂懂事到有自己的觀念經歷了很多年,從青春期到現在,一個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之間有很多年,但我可以確信,上面說的這些點一直只是在不斷地更朝著它的方向往前變化,而從來沒有走過相反的方向。可能我就是這麼一個一直在發展自己哲學的人,這很荒唐,但是又很離奇,我不知道多少人可以做到這樣——就像我現在這般,自認為一切都順理成章地,來誇誇其談的自負。我認為我能做到這一點,是因為我對自己誠實(這種誠實雖然不一定是有用的)。所以我也會誠實地去講述我如何認識自己的過程。

我有很多段跟男生的戀愛體驗,那些體驗看起來正式一些,像是一個戀愛該有的樣子,符合一套戀愛該有的腳本,儘管在戀愛中我一直都在反抗那些腳本;而我跟女生的戀愛體驗,都是非常離奇的,那些體驗不符合腳本,有點晦澀,講出來不具備代表性(我認為),甚至我覺得如果把那些經驗寫成小說,看了故事的人都會氣憤的程度。

我之所以一直言及那個不確定,是因為突然有一天我發現,我面對男生和女生時的不同樣貌(這裡就不說指派性別男、指派性別女這樣子嚴肅的詞語了),那之中,我的身份和心動的程度是不同的。

面對異性戀男性時,我其實常常會有“實驗”的態度,這說起來很奇怪,但確實就是這樣。從我第一次跟男生戀愛開始,我就總是想要扮演一個“與所不同”的女朋友的角色,但是最後我發現,我還是都無法逃脫那個框架。我以前甚至還很討厭說,“我跟那個男生在談戀愛”這件事。因為我總覺得,我們是在嘗試一些關係,做一些約定,那並不是戀愛,我也反對他用“女朋友”來稱呼我。我會廢很大的力氣向我的朋友們說明,我跟他之間是有一些獨特的故事存在的。因為這些獨特,所以我會選擇他來跟我實踐一些曖昧關係——我的每一任男朋友都開始于這種我自認為的獨特。我還熱衷於去挑戰男人在性這件事上的主動權,在當時的我,性愛經歷並不豐富,男人面對這樣一個女人往往就是用一些語焉不詳的字詞來向她發出邀約,但是我很喜歡做的事就是在那個時刻去戳破它們“體面”的假想,問他:“你就是想操我對嗎?”這樣的話。如果他們慌張或者尷尬,我的內心會很得意,如果他們有一些有趣的回應,我可能會對此產生興趣。或者有時候,他們會說這種表達很粗魯,但是實際上他們真實的DirtyTalk或者幻想比這種日常對話要骯髒許多。但是後來我發現,這些獨特都是對方的“假裝”。我在男人面前往往都是這種,不按常理出牌(故意的)、不經風月甚至不解風情的角色。我不想要去做那個在腳本裡會被默認是半推半就的女性,我知道那有違我的本能,而我想要自己去“發明創造”點什麼。我可以確定的說,男人很多都是有令人討厭的偶像包袱和自信的。所以我的諸位約會對象中,可能最喜歡的還是一個陽痿的男孩(此處按下不表)。

這些大概是我十八歲到二十二歲之間經歷的事。我的過去式。

但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能力和精力再去“做實驗”了。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我的生活重心回到了熟人社交和自己日常生活的圈子裡。因為我很愛使用社交軟件,所以那個期間我約會過很多人,也有很多女生。但是由於以前的實驗經驗和聊天技巧,我發現那些東西在面對我感興趣的女孩的時候會失效。一瞬間的事情,我在她們面前會支支吾吾,不知道說什麼,會臉紅心跳,也會擔心我說的話是不是錯了。

這時後我想起來,我在大學以前的一任“白月光”女朋友。我對她的喜歡其實是非常初級的。我對她的喜歡,自於我知道她對我的依賴和信任。我喜歡照顧她,喜歡掌控她,也喜歡聽她的秘密,我知道,我對她是充滿很高的欣賞的:欣賞她的藝術天賦、她的靈感和巧思。她糟糕的原生家庭讓她對我和她當時的男朋友非常依賴,但是這其實並不讓我難過,我享受跟她一起做許多事,擁抱,睡覺,親吻等等——我認爲除去這些因素,我們在當時,其實就是彼此最親近的陪朋友。但是這其實就是愛和喜歡最簡單的表達方式吧。這裡面不摻雜任何對於獨特的、離奇的追求。就好像我在面對那些心動的女孩的時候的手足無措一樣。

所以那段時間我開始反覆想這個問題。跟自己以前瑣碎的戀愛過程拼湊起來,每一次遭遇的女朋友其實都讓我會不安、惶恐。因我實在是一個太喜歡事情“邏輯正確”的人了,所以在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都會放棄去處理。然而有時候曖昧和喜歡的情緒,往往是不受控制的。我會再三思考我應該對她(們)說什麼,其實已經大過我在男性面前不顧後果去挑釁他們時背後的心動了。我意識到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實驗,其實都是一些我的膽大妄為。但實際上在真實喜歡的人面前,人是小心翼翼的,會考慮後果的。我認為同樣還有一點,我們都是女性,我太清晰了解女性的脆弱,女性的情感了,我也太清晰的希望對方可以了解我——而我對於自己自身那些非主流的情感觀念的講述卻是不自信的,在面對一個讓我喜歡的女孩的時候。

最終誘發這個“認識自己”的契機其實非常無聊。不過是碰到了一位讓我非常著迷的女孩。雖然我對她的喜歡其實也是一種轉瞬即逝的迷戀,但是那一刻,因為一些天時地利人和,我清晰地發現了我在面對她時的“緊張”是源自如何了。我不需要實驗,我也不需要假模假樣的那些性暗示,在面對一個跟自己同性別的人時,我就是可以天然的放鬆和親近,而同時也會更加的謹慎,因為我想要贏得的是她對我關於情感和身體的慾望,所以我也會更想要表演自己,修繕自己,讓自己看起來更有魅力……如此種種,如此種種。


03

我認為,性別研究的學習,給我的並不是“讓我更快接受自己不是一個異性戀”這個事實(我覺得沒有學習社會學術語我也能很快接受),而是把理論活學活用到自己身上的那個過程。這聽起來很好笑,但其實就是一個不再紙上談兵的成長罷了。也就是發現自己會“緊張”的那個瞬間,我認為是我拉拉之魂覺醒的瞬間。而那一天我也是突然想通了,我對於自己女性朋友的強烈依戀,其實是存在另一種可解釋的出口的。以往我以為我對性別的身份政治已經讀了太多理論和詞匯,瞭如指掌了,輕巧地說自己雙性戀的身份,但是那天我發現其實不是的,我的愛和慾望是不同的、有傾向的。

我也發現其實我一直希求的關係,是同朋友一般的。或者說,其實我一直想要的,就是一種朋友關係。因為我一直對於伴侶的愛和朋友的愛有一個比較粗糙的劃分,那就是朋友的愛是大於伴侶的愛的,所以,我認為我的畢生願望,就是跟朋友生活在一起。我們非常信任對方,而我們也不用擔心被出軌的道德風險,我們可以永遠在約會中,可以均分家務,可以有適當的距離處理經濟問題……我想像不出任何與朋友共同生活的弊端,除非這個朋友並不贊同我這種觀點,但是單就這一點其實就非常致命了。

所以我也想通了,我對一位我的好朋友的“佔有”,其實一直以來就是一種對她的粗糙的喜歡。又或者說,是對跟我那一位白月光前任一樣,非常“初級”的喜歡。因為她一直沒有談戀愛,而我們的友情關係中也沒有過別的人出現,我常常一度將她當作是曾經女友之後的另一個讓我去“保護”的人。我對於與朋友共同生活的想像,其實曾經也以她為範本,而我們曾經短暫共同生活過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她恰好開始自己的初戀,我總會因此對她發火。直到後來她戀愛後,我發現自己的戒斷反應非常大……我認為那不僅僅是一種自己朋友“見色忘友”的不平衡,而是我知道,我已經不是她生活重心的一種難過。我也才知道,為什麼會對她發火的原因。對這件事的想通和對那個緊張時刻的想通同時發生著,促成我認識到自己是一個“非主流女同性戀”這件事。而今天我終於可以大聲說了。


04

我認為現在有一些傾向,一種風氣,會去批評在性和愛上搖擺不定的人,但這種批評是帶有雙重標準的。譬如喜歡過男生,而後有跟女生進入戀愛關係的女生,她會被質疑對這個女生的愛只是“玩玩而已”、“她早晚都是會跟男人結婚的啦”;但是如果一個男人曾經跟女孩戀愛,最後他愛上了男生,他們會說“喔原來他以前是個深櫃喔”。對前面那個女生來說,愛女人的人生,被看作是她不經意的錯誤,但對後面那個男生來說,愛男人的人生,似乎就被認定是他的歸宿了?為何如此?

當我跟我的朋友說,我現在認識到自己是一個女同性戀的時候,他們會表示出不相信,以“你不是直女嗎”嗎來回饋我。我認為他們因為不知道我的故事去這樣判斷,也無可厚非,但是這回背後其實也是一種奇怪的邏輯,它就是在說一個人以往跟男人戀愛她就是一輩子的異性戀一樣荒唐。我自己經歷的這些情感回溯,感覺像在做一個漫長的自我民族誌。雖然我講得還很精簡。

所以總的來說,雖然我花了很長時間,讓自己邏輯自恰地接受自己性侵向的這個答案,但是我現在還是在面對著我的不確定:我那種對朋友的依戀和對陪伴關係的索求應該上哪裡去尋找呢?今天的我明確知道,自己希望找到的是一個讓我臉紅心跳的女孩,但是在明確自己想要的那種關係是怎樣的之後,我卻更難去真正的找到那種關係了,因為知道那很難。所有的朋友都在祈求進入,一對一的、長久的、浪漫的、排他的關係裡,沒有人會跟我玩這種遊戲。不過我卻並不會沮喪。因為我以前那些飄忽不定的時刻,給了現在的我極大的勇氣。我更確證自己想要什麼。我甚至也不會否定以前的性別身份,因為在以往的人生裡,我也都全情投入那些愛和性的關係的,那些本身就是我人生的一部分。

所以回到一開始說的:你最不應該否認的,其實恰是你性別身份最不確信的那段人生。不需要一定去尋找一個什麼身份、什麼認同。即便我現在說“我是女同性戀”,我知道我也不是那種社群中會喜歡的純血統拉拉了:那種沒有愛過男人的“骯髒歷史”、不會見異思遷、需求經營長期關係的女的,都不是我啊。別人的否定,我會認為是Ta們太希冀一種規範、傳統的戀愛範本和模式了,連同一種規範傳統的性少數驕傲的聲音。你其實可以不需要的。你可以非主流一點,大膽一點,去仔細地思考一下人生中關於愛戀和情慾的瞬間。你可以回顧過去,你對某個人的依戀和佔有,也許這種情感有一些別的解釋,只不過被你和你思維的習慣給壓抑了;你也可以認真地想一想,今天的你喜歡的人和明天,你是否有可能會愛上另一個Ta;你會發現自己其實有過許多也是“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刻,你會意識到你對某個人的情感是非常特殊的,在那個時候,你可以更自如地選擇用一種標籤來稱呼自己的性傾向,而無論選擇,都是你完完全全的自由。

樂美

20210114 0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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