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ng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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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事物爱好者

家味

(于2020年12月4日,上海张江)

刷抖音或者看公众号文,总会被各种小人物的坚持感动,比如坚守小摊子卖串串几十年不间断的老奶奶,学校门口卖孜然夹馍的老夫妻,男的沉默,女的碎嘴。我总会关注很多拍摄小吃食主题的播客,一是喜欢小吃,而是喜欢小吃店。喜欢小吃店是因为店家的可爱,他们衣着普通,年纪通常很大,即便是年轻人,也通常满脸油光,看起来绝对不体面。但却很容易让我想起过去的味道。

在幼年的时候,这种味道来自于奶奶和妈妈一边揉面擀面炒酸辣白菜的厨房,灶台旁边的墙壁黑乎乎油腻腻,空气里有呛人的辣椒味,柴火味。奶奶看到我闯进来,会笑呵呵的把我拉到灶台口,让我看黄色的火焰从灶头冒出来。然后拿起同样黑黝黝的铁铲,伸进灶台,在冒着火星子的草木灰中一顿拨弄,抓出一两个挠破了皮,冒着黑烟,但是内力焦黄喷香的红薯或者洋芋(马铃薯)。夏末的时候,通常是烧焦了外衣的嫩玉米,火力太猛的时候,有些玉米粒竟然也烧焦了,但同样香甜可口。

奶奶和妈妈的厨艺绝对算不上好,甚至很差,那个时候我幻想天天吃烧鸡,腊牛肉,家里的萝卜白菜满足不了肚肠,鸡蛋很少,牛奶没有,猪肉吃的也不多。爸爸鼓励我好好学习考大学,做一个有用的人,我自己却偷偷告诉自己要做个能挣钱的人,自己买烧鸡腊牛肉,腊牛肉一次买2斤,再打一壶酒。那时候读水浒传,《风雪山神庙》,林冲的苦闷我丝毫感觉不到,只觉得能把牛肉当饭吃真乃人间第一乐事。后来老师讲“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立刻就接受了这个说法。因为我从《水浒》里没有读出什么阶级矛盾,什么农民起义的悲剧性,我看到的全是肉。武松吃肉,林冲吃肉,黑旋风也吃肉。他们随时有肉吃,有酒喝。我也想要这样的生活。

毕业后开始挣工资,我开始实践我的梦想。我喝酒,吃肉,点大份的烤鱼,吃不限量自助,一餐能吃10盘肥牛卷。吃的多,动得少,肥的快。于是裤子开始穿大一号,渐渐地只能穿运动服。于是有一天开始明白,不能这么吃了,也确实厌倦这么吃了。

某年回到家。奶奶的腿脚已经不那么利索。我小时候,奶奶走路像跑步,跑步像飞奔。她不会骑自行车,不管多么远的路,从来都是走。回娘家,去县城,去隔壁村子压饸络,只要走路能到的地方,奶奶都是拔腿就走。等我10来岁身体长成,能骑着加重自行车,就驮着奶奶去她姐姐家。奶奶在后座上扶着我的背,一直说“慢一点慢一点”。我一听这话,就骑得更快,生怕她认为我骑不动了。

奶奶说,吃饺子吧。我扶着厨房门口黑乎乎的门框。厨房里原来的木质顶棚被钢筋混凝土取代了。村里要拆迁,家家户户盖房子,我们也不例外。我说,嗯。奶奶高兴地启动电磁炉,从盆里拿出一笼包好的饺子。“韭菜的吧”我问。“韭菜的好吃。”奶奶说。

我坐在小凳子上,一盆热腾腾的酸汤饺子在面前。奶奶坐在旁边的高凳子上,她腿脚不好,坐在矮凳子不容易起来。我说,“婆,你去看电视吧”。奶奶说,“不看了,看的太多了”。奶奶还是看着我,我比电视还好看呢。

一盆饺子下肚,一路的困乏消失不见,浑身热腾腾的,暖洋洋的。陕西的冬天寒冷干燥,但我好像置身南国的湿润春风里。我问奶奶,“咱村里有啥事没有。” 奶奶站起来要把凳子挪的近一点,我连忙按住她的肩膀,自己凑过来。

“那老张死了。之前脑梗,犯了好几回了,这一回不行了。哎呀,死的那天下雪了,地懂的硬邦邦,坟都挖不开。”

“那老张不是以前还当队长呢么?”

“是啊是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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