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颜
禾颜

怪就对了

若无反抗,压迫和受迫都可以毫不费力,羊的生活逻辑

「塔……」他从梦里醒来,坐的笔直,僵尸似的伸出手,梦话一样呼唤我的名。

「我在。」离开椅子,收好稿纸和钢笔,我先应答,又凑上去握他的手,以行动表明自己所言属实。

「我有噩梦,塔,快带我去看看小金鱼吧。」他把手合在面前,求乞且语气略显焦急。

小金鱼并不在鱼缸,牠是只鸟,在笼子里。

「如您所愿。」

他试探到自己的鞋,歪歪斜斜的穿上去,站直,触手一样灵活的动作后,我们的手臂交在一起,再摸索到手杖,他也许找着模糊的轮廓向我点头示意。

「对不起打扰你创作,我本来喜欢看你写完一篇不满意的手稿后……摇着头看座钟的眼睛。」他的语气像还困在梦里,但大概没有说谎,那需离得很近,额外戴上那副厚度夸张的眼镜。

我答笑,只也许情感难以接触的肢体为导体,他像仍然忧心。

灰溜溜的迈开步,我们很快并步而行。

终点是笼子,也或许我们始终没有逃逸。

「到了。」我提醒,撤开自己的手,默默退到一边去,不想抬头,不想支配更多词语。

「塔……谢谢你。」转过头,但昏暗的光线里,他这次没有找见我的方位。我很不喜欢他的过度礼貌,十分假意。

回敬一躬,并很快意识到这行为无意义,不想破坏沉默,我只任这房间里原本的沉沉死气压下去,若无反抗,压迫和受迫都可以毫不费力,羊的生活逻辑。

摸到金属门闩,小心翼翼的展开门,鸟依然没有发出动静。

「小金鱼还在吗?」他向笼子里伸手,表情迟疑。

「是的。」至少他没有假定那鸟不能逃离。

随着他的手触尾羽,侧躺的鸟像短暂恢复生息,收了收爪子,扑腾两下翅膀站起,但最终进入他手里,像慷慨的英雄,也像未卜命运的家禽。

在他的摩挲中,久久,鸟不再有其他行动。「小金鱼死了吗?」他表情惊恐,但颤抖的手却很像正汲取那可怜小鸟风中残烛的生命力。

我凑近一步,扫过一眼。「还在喘气。」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也许是替小鸟发出最后的气息。

终于撤回手,鸟却还像个雕塑,合好门闩的一瞬,我幻见牠漆黑豆眼中的一点泪。

「我们去散步吧,塔。」他很绝望的退了几步,才终于想起伸手找我来依。

「好。」我会对室外活动感到开心,讨厌那些鹅羽柔却如山重的空气。

接下来的几步,他改为攥紧我裙,似乎标志我们关系的退步,他也这样抓着母亲。


「下台阶了。」我提醒。

楼梯尽头的镜子彷佛映出无尽的长度,笔直向下通往黑暗,如果失明,就无法察觉其中脊背发凉的可怖。

数秒后,他的答应微不可闻,「嗯……」,彷佛说更多的话就会窒息。我也轻迈脚步,尽管这房子里都是他的亲人,我却觉得自己像深处丛林的凶兽点心。

我再欲提醒已到最后几阶,却难造动静。

圆木桌正中摆着精致的瓷盘,让其中的两块饼干也像摆件,此外无物,油棕色桌面还摆着冬日特有的空荡感。

相隔很远的座位上,他的父亲正在享用冷茶,离开门前,我芒刺在背。

钻进花园,穿过桥,步入自由世界后,想摆脱他的想法悄然游走在我脑海,仍然挂着的这一条锁链,我摸了摸他的头发,自由与快乐都是相对概念。

「怎么了?」他贴我更近些。

「没有哦……」又做一个我说不清缘由的笑。「我带你画出那些云的轮廓吧。」

抓着他伸出一指的手,我们像老化的指挥家。「一些阴影……一些白……一些晚霞。」

「它美极了。」他说了我想说的话。

我们逛到天色全暗,自以为视力绝佳的我也只能低头留意脚下。而他像棵羞怯的花,在阳光隐去后终于直白的袒露笑容了。

踏入房门前,他将所有情感装进一个无表情的抽匣,忽然想起什么,很正式的转向我。「夜空怎样?塔……」

「棋艺平凡。」我引用诗。

他的嘴角一弯,哭声却像雷雨忽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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