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颜
禾颜

怪就对了

每个人身上都有锁链,拴着罪犯也拴着法官,拴着死体也拴着婴孩,锁链掌管一切,让一切变得乖巧且符合期待

午后的巷子,雨后的潮湿,屋檐下还悬着水,待一个幸运的过客感受天空的恩赐。

环卫工人想抖掉扫帚上的潮湿,响着喇叭的汽车想抖掉漆、玻璃和广告上的水渍。

球状的跳棋棋子爬的到处都是,被摔碎的盒子还在努力挽留,它未必能成功,但小孩子的杰作总会有成年人收拾。

灰说:我看你的时候,像照镜子。

是。嘟着嘴,被她攥着手的女孩有个相似的名字。女孩又说:灰就是黑一点的白,其实黑也是。

好极了,现在我们想到了新朋友的称呼。灰为她们的创造力鼓掌。那你还生气吗?她拽着白的手摇晃。

我从来没有对你发过脾气。灰觉得,白没意识到她生气的时候并不这样想。

所以她们牵着手,走向又高、又亮、喧哗又沉默的楼。

电梯井里的风呼呼作响。她们一致觉得,狂按向上的箭头,那铁房子就能飞到天上。

我们走楼梯。灰建议。

白说:是,就像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会支持。

灰开始觉得,白还是有点生气。

每经过一扇开着的窗,她们就紧紧攥着彼此的手和边框,探出头,她们都不是为飞行设计的人类,所以为高度惊恐,但也为高度欢呼。

她们闻到腌菜特殊的咸味儿,长着皱纹的老年人,可怖又可亲,灰会任白先走,再盯着她几秒钟,看她张着嘴,望窗外,没有鸟、树枝、蜘蛛、屋檐和蝙蝠。就像自己,对着墙上孤零零的影子。

她们在另一个转角重逢,笑,就像哭。当能感到时光流逝,就该哭,结果或原因。但他们还没有这样老,没有经历过这样多的事。

敲门后,白会在母亲怀里挥手,她总会先抵达自己的卧室,但她们不比这个。

灰继续向上走,但不再理会窗,害怕没有人见证自己的惊慌,可怜总是因为——孤独的死。

踩出沉重的脚步,灰喜欢吓唬关在铁门后的小狗,吠叫总比不过主人想要把它炖了似的诅咒。

灰叹气,终于走到自家门口,和白一起的时间总待不够,那最多也不过是无聊,但在家里会有些煎熬。

电视上在播放喜剧,演员、观众、手机,笑声融在一起,说不清哪个更有传染力。

总有一天,灰要学会风趣。

灰觉得自己很乖,她把塑料盒塞进微波炉,捧着另一个塑料盒,等。如果父母没有吵架,她甚至不知道,碗是易碎物。

总有一天,灰要学会下厨。

灰不喜欢拖鞋,也不喜欢赤脚,她就喜欢穿着袜子踩地,踩床,踩沙发和爹地的肩膀,妈咪会惊叫,就像灰会瞎叫,两个人一起叫,就会吵,爹地会笑,因为他总是很可靠。

灰喜欢举高高,喜欢在任何人怀里睡觉,但她对清醒时候见到的面孔有些挑;喜欢追着流浪猫乱跑,喜欢吓唬战战兢兢的鸟,但总是苦恼它们一转眼就再找不到。

她回到房间,估计白这会儿正在写作业,所以她也写。

拿起笔,忽然,她觉得天空在变暗,看一眼时间,可惜只是更厚的雨云到来。

明天一定是晴天。她向小熊预言,用笔把黑线缝出的熊嘴又涂了一遍,那是个笑脸还是哭脸?它的嘴太小难以分辨。

她按中练习册后面台灯的开关,白光,不冷不暖。

灰很快完成了所有题目,就像多数天才,她的正确少的可怜。

她转过头盯着窗,雨还在酝酿,给所有没带伞就出门的人一丝不必狼狈的希望。

忽然,从自己脸上,她也见到皱纹在生长,但变老不值得慌张。

接下来,她可以从儿童节目、电子游戏、玩具或一切能让忘掉时间的消遣中消磨时光。但灰决定对自己叛逆,她要再出门逛。

电梯,空调嗡嗡响,烟味没有触发火灾警报。

灰喜欢在电梯里跳,白会惊慌的靠在一堆数字按钮旁,像妈咪一样。

离开电梯前,她回头一望,曾经,她会把所有按钮点亮,让它像幽灵一样在整栋楼里游荡,叮—叮—把每户人家的门铃都叫响,直到有人觉得烦,灰就只被允许去三个地方,地面、地底和悬在空中的家。

走到公园,坐上秋千。木板拴上铁链就变成了秋千……哇!灰蹦起来,她有了个绝妙的灵感。

狼被拴上铁链就成了狗狗。

爹地、妈咪、白……每个人身上都有锁链,拴着罪犯也拴着法官,拴着死体也拴着婴孩,锁链掌管一切,让一切变得乖巧且符合期待。她想到……在不久的未来,她和另一个人会抓着彼此的手深情款款,为彼此套上誓言和锁链。

她感到喘不过气来。

灰高举着手,像拥抱天。

我真期待!她呼喊,但始终无法欺骗最后的一丝失落感。

她想的那个人是白,因此,她们将再也不会分开。

小傻瓜,狼就是狼,狗就是狗,就算被铁链拴着也什么都不改变。灰的父亲向远处看,声再低些。何况婚姻也并不总能走到终点,你总有拴不住的东西。

但有些东西不会变。灰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

什么?

我想和爹地在一块。

他做了个轻松又无知的笑。那妈咪呢?

妈咪就像白,她仍然存在仅仅是因为我们两个不能在一块,我真恨,但她们会永远存在,所以我爱妈咪,也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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