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井觀天

有時候，我也不能給出什么正確見解。我也明白，沒人能解決所有問題，別說替別人解決，就是自己，也常常陷入一種膠質化的生活。坐井觀天，到底井之外是不是只有這一方天空？而我身處的井底，又如何相對相應？

人到一定年歲，是要聽到許多消息的。仿佛樹長到一定高度，就要經歷雷電纏繞，蟲蟻噬咬。放眼雨林中叢叢生生的巨樹，已經沒有落腳的地方，但誰知道這些密密挨挨，并肩佇立的，只是更多生命的孑遺呢？

三十而立，所立的或許還只是自己。但到了四十不惑，那些迷夢和清醒，卻已經是從四方八面而來，常常讓人午夜發起噩夢。

步出門，到中庭，仰望星，點點點點，看得清，又似乎看不清。

五十知天命，天命又何如？六十能耳順，流水西東，曲折而下，順得又是什么？

過往的面孔，有的熟悉，有的陌生。熟悉的，也已各自飄零；陌生的，更如同未曾發生。天地間的故事，早已在我們不曾察覺的地方結束，而我們卻在那時候，坐在井中，慢慢平息著內心的悸動。

誰知道呢？午夜歸家時，身后似乎跟隨著一只饑餓的孤狼，你不知道恐怖到底有無真假，可那種恐怖，卻始終讓你不敢回頭。如果這世界真地處處危機四伏，我們能夠安全待在家中，與其說是勇敢智慧的結晶，倒不如是一種運氣帶來的回應。

如果回到家，有篝火點起，那么，即使外面冰雪覆蓋，伊人獨行板橋，霜凝風勁，終究也不會讓我們一夜白頭。勇敢的人，總是有的，但我想平凡的人還是占了多數。我們一生努力，終究只是因為沒有選擇。但若是只為了追逐旁人給予的終點，則一輩子消磨，也是不夠的。

不羨慕，也不嫉妒；不自戀，也不自卑。人生的圓滿和殘缺，總是一枚硬幣的兩面，更何況我們總是站在月球的一面，不知道那背過去的，到底是怎樣的風景。

我的生命確曾有過一段無星無月的時間，猶如枯井中獨坐，所能見到的只是頭頂一方天空。我不是自大的青蛙，我當然明白這個世界應該有更多值得探索的地方。但若是枯坐太久，也就不能知道，這生命本來具有的精彩。

我不會責怪任何失望的人。

誰不曾失望呢？而在這失望當中，一個人決定永遠不走出去，又有什么值得惋惜的呢？沒有人的傷口，是不痛的。當我們走到人生半途，忽然發現自己昨日的一切都毫無意義，原本的故事，似乎都是別人所寫，我們從中得到的，似乎除了失望，便不再有任何翻轉。那我們又如何忍心去看不見這失望存在的合理性呢？

河流該向東去，但追隨著一條長河，我們卻不可能筆直地由西到東。在人生的灰暗時刻，我們該允許自己和朋友們，都有著更加曲折而深刻的轉變。我相信，我們只是因為枯井中的相對，改變了一下位置，卻從不曾改變內心原本的真誠、友善和一顆那么熟悉的心。

我們都曾經歷了一段不快樂的時光。

或許，至今都無法走出枯井。但人就是這樣，睡覺的時候，不必為自己疲憊時的休息而指責；吃飯的時候，不用因為適口驅動的貪嘴，就羞于出口；走在路上，也許就那么閑散，無所事事，這不是努力去做的夢想，而是一種理所當然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