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什么來過

偶然看到一篇葉靈鳳先生的短文，叫作《冬天來了》。其實我并不是很了解這個人以及他的作品，但又確實聽過這個名字，畢竟是很有趣的。大概除了古龍筆下的陸小鳳，就是這個人的名字讓我有了一種獨特的印象。

其實他后來主要忙于編輯事業，是一家報紙副刊的主編，但這一代的文人，似乎都是那片浪潮中打過滾的人，所以，他認識郁達夫，也不奇怪。

他在文中說，郁達夫向他推薦一個人的書，名字取自雪萊的《西風頌》，也就是那最有名的末尾：如果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不過，當時的譯名讓人找起來很困難，文中呼作「赫欽遜」，但現在找起來就很困難了。好在這本書的名字很具體，因此我還是找到了這本書。不過，我似乎也沒能看完，和葉靈鳳先生一樣的放下了。

郁達夫先生對此的看法為：「這也難怪，這是你們年輕人所不懂的。這種契訶夫型的憂郁人生意味，只有我們中年人才能領略」。

自然，到了葉先生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已然不再青春，而我如今看不下去，似乎也不是因為，不懂得「年輕人所不懂」的情緒和意味。

只是——只是人生已經過于艱難，何必再在這樣的憂郁里，增添些灰色的格調呢？

但時間往往會改變很多東西，包括我們自己的喜好。就像一些書，無論多么「必讀」，但過了那個年紀，就算再拿在手中，拼命計時定量地讀完，也不過爾爾。人總是需要在對的時候，讀到對的書。錯過了也就是錯過了。

但也不算遺憾，因為回首而望，原本就不是為了再次得到，只是對那些曾經浪費的生命，絲毫無悔，始終不渝罷了。

這也是為什么人會懷舊，但終究不會停留在舊的生命之中。

就算我們不相信所謂的自己，來自于不穩定的湊合體，但我們總該相信，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它們總要不斷在新舊交替里，慢慢死去，慢慢重生。

我們不能明白，只是因為沒有靜下來的時候，來慢慢觀看自己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

朱元璋要吃珍珠翡翠白玉湯，固然可笑，但這份執念，卻未必是蠢人蠢事。每個人在聽到這個笑話，開懷露齒的時候，其實也是因為關于過去，我們都有一份看不開，想不通，找不到，無可奈何而又似曾相識的感覺。所以，冬天來了，固然是一種完全不同于早春盛夏的景象，但對于天地來說，無非是一種自然而然，而對于人來說，也無需過度悲哀。

到了冬天，光照減少，氣候變冷，就該學著收藏。

有了難得的好天氣，就不要忘了曬曬太陽，如果吃到好吃的，也不妨便買來安慰一下自己。生命不是一場決然的快樂，自然也不該讓它整日陷入悲哀。收藏不是寂滅，正如在陰陽消長的卦象里，無論乾坤，都是到了最極點的時候，就是那相反面開始升起的時候。

但我還是覺得葉先生文末所說的很對。

是該找一點時間，將那些年少時未完成的夢，慢慢審視，仔細閱讀。不是為了補償，或是因為失去而沮喪，反而是在這人生的不同階段，有了更加踏實的需要。一件衣服讓人開心，一百件衣服也可以讓人開心，但就這樣加下去，我們總會為了這越來越多而煩惱。但靈魂需要的，從不為了更多而苦惱，讀契訶夫的小說、劇本，固然很好；就算什么也不做，只是無所事事，看那玻璃窗外明亮的光，也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

一切都已過去了，或許還有什么會再來，但對于同樣在改變的我們，即使再來，也不會是同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