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的安慰（八十五）

（一百六九）

「夜晚在靜止之中，而我卻覺得依然在海洋。」

當我再次睡着，便又是一天的結束。不知為何，心中忽然就冒出這樣的話。其實我不太喜歡這類風格的語句，就像我不是總那麽喜歡鏡中的自己。

這還真是奇妙，我心裏笑了一下，自問自答：

「難道不是我應該更愛我自己嗎？」

「是。但偏偏最瞭解，最貶低，最瞧不起自己的，也是自己。」

有時候，我的內心便有着不同的角色對話，而我自己並不是任何一個角色，而是在那對話之外，專心聽這些話會有怎樣的結果。可惜，大部分時間，這些對話都是不了了之，就像偶爾能夠靜下來的時候，心底所泛起的波瀾，不知從何而來，也就不知向何處而去。

我所見到的，聽到的，無非如此。

這讓我煩惱，但也讓我越發變得敏鋭。

此刻睡着的人很多，但沒有誰的人，也和亮起的燈一樣，總要在夜中體味那漫長的時光。

誰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一夜呢？

但恐怕我們很快就會遺忘，連那遺忘的驚喜，也要遺忘，卻也說不定。

站臺上還有一個守衛走來走去，每過上兩小時，他就會出現在站臺的燈光下，有時會抽上一支菸，有時則只是沉默地兜着圈子。

我擡頭看天空上的雲，隱隱有一些光，但那太弱了。

而我的身邊，有兩個人正睡着。

（一百七十）

不寧靜的夜晚，讓我也想要走一走，可外面太黑了，即使有燈也有守衛，我還是不願意離開太遠。

於是我就在尾部的車窗邊，看着那一點一點走入黑暗的鐵軌，那正是我們來的方向。

「他是個孤獨的人，既不屬于她，也不屬于任何人，而且無論她，無論任何人都不可能減輕他的孤獨感。即使全世界所有善良和堅強的人都聚集到這兒來，擁抱他，安慰他，愛撫他，他也仍然是孤獨的。」

我默默回想着一些書，也就有一些話流過心頭。

我曾經非常擔心自己的未來，所以，我不僅僅儲藏食物，還逼着自己慢慢背誦一些書。誰知道未來的世界會如何？也許我們所有如今的擁有，到頭來，仍不過只有我們自己可以永遠伴隨。書買了，並不後悔，但或許只有背下來的，才再也不會與我們分開。

所以，在最無聊的時候，我一個人就喜歡背書。

背不下去的時候，便停下來，但也不會馬上去拿書復誦。

我覺得留下的感覺和留下的文字，都很重要。有時候，我可以憑藉感覺去記憶，有時候則需要有可以複述的文字。這就像童話裏的兄妹倆，他們能夠走出黑暗，達成結局，既要靠那些後來徒勞無功的白色石子指路，更要靠自己的勇敢機智與一份運氣。

我看着車外，那個守衛已經轉回到自己的小屋了。但在關上門前，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又好像只是回頭看看整列車廂。我對視着他，卻也看不到他的眼神，不知道我們到底是不是彼此看見了彼此。

稍許的凝視後，他轉身進了屋，門也關上了。一點光在窗口映了出來，我嘆口氣，活動了一下手腳，慢慢踱步，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這是一個漫長的夜晚，但正如旅程本身，這就是，而且永遠是，我們所能做的，開始的時候是忍受，最後得到的，卻是一種在石頭上磨礪出的火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