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的安慰（四十五）

（八十九）

「你在看什麽？」我問。

天氣晴朗，喝完今天份的咖啡，我倆決定出去走走，結果走着走着，T就蹲在了一片小花壇前。

「噓——」T招手讓我看，「是螞蟻。」

我蹲在旁邊，果然看到兩條綫的螞蟻，跑來跑去，忙忙碌碌。

「好久沒有看見過了。」

「嗯。」T看得很入迷。

陽光從我們的頭頂上灑下來，一道道陰影，一道道光明。螞蟻奔跑，一點兒也沒被打擾。

「你看，」T悄聲說：「是一隻蒼蠅。」

果然是一隻蒼蠅，但已經死去，正被幾隻螞蟻圍住，又過了一會兒，才被又擡又拽地向一個方向拖去。

「唉。」T嘆了口氣，站了起來。我也跟着站了起來，立即覺得眼前一黑，只能聽到T的說話。

「可憐的蒼蠅。」

「什麽？」我慢慢才恢復了視覺，看到她搖搖頭，伸出手，仿彿在感受風的方向。

「這不是該出現的季節。」

我活動了下手腳，說：「什麽？」

「那隻蒼蠅出生得太早了。雖然我不喜歡這種小蟲子，可它還是來到這個世界太早了。今年的春寒還特別厲害，只是暖和了幾天就變了天。」

「能凍死些蒼蠅蚊子也很好，」我一想到這些蟲子就覺得身上麻麻的，我寧肯世界沒有蒼蠅蚊子，「我覺得天氣挺不錯的。」

「我同意，」T笑了一下，說：「但對於蒼蠅是一件糟糕的選擇，對於這些螞蟻，確實天賜的大餐。」

「嗯。」我們開始向外走，我跟着T的腳步。

「有時候想想真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什麽？」我又問。

「對於蒼蠅家族來說，這個死去的，根本看不準天氣的傢伙，算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但對於螞蟻來說，這確實一個非常難得，特別有用的生命。」說到這裏，T停了一下，然後聲音有些低地問我：「人，是不是也這樣呢？」

「死亡在等待着每一个人。」

「誰說的？」

「Г. Ш. 雅辛娜。」我說：「但我竟然沒看過她的任何一本書，多有趣。」

「我也不認識，更不喜歡那隻被螞蟻當大餐的小蟲子。」T說。

「也許這個世界的秘密有很多我們猜不透的。誰知道一個人的存在，到底意味着什麽。也許一個失敗者，只是因為被放錯了地方，也許我們的痛苦，只是因為我們還沒有感受到真正的需要。」

「那又是什麽？」

「我不知道。」我搖着頭，走得很慢，再次強調：「我不知道。」

（九十）

我們的漫步很隨意，於是就有一種快活的感覺。這種自由自在並不容易，起碼不是一個人應該天天都得到的。我深深相信，一個人的悲苦和快樂，總該是平衡的，一些宗教對這些問題給出了此生他生的概念，這當然很好。

所以，我很珍稀自己的小小快樂。但絶不炫耀，更不認為這是因為我比那些哀傷的人，更加有能力。

「與其說我很好，不如祝我幸運。」T這樣說。

我剛才問她，喜歡什麽樣的生日祝福，她想了許久才告訴我。

「幸運女神從不計算，她全憑直覺。」T繼續補充。

「這當然很好。」我在地上發現一個空可樂罐，一腳踢了過去。「噹噹啷啷」好大的聲音。T也笑了，追上去又給了一腳，但很顯然這不是她擅長的項目，罐子只輕輕轉了轉，她踢空了。

「好啊。」T不服氣地繼續用力，這下子踢正了，罐子飛了起來，劃了一道拋物綫，「碰」地撞在地上，然後繼續聲音很大的滾了出去。

T笑得很開心。我喜歡這種讓自己開心的T。

我學着她也笑了起來。

「世界太冷淡了。」

「對，世界太冷淡！」T和我說得一樣。

「世界太無情了。」

「太無情了！」T繼續說，然後追着那個可樂罐。

「世界太嚴酷了。」

「酷！」T的一腳好有力。

我們的笑聲伴隨着那個可樂罐的翻滾，它像是一個倒黴蛋，只因為沒躲好，就遭到了兩個無聊人的無情追擊。

「讓我們去麵包店打劫吧。」T提議。

「It is not the feeling of hunger that makes us have bad thoughts, but bad thoughts that make us go to extremes because of the feeling of hunger. 」

「誰說的？」

「一個蹩腳的翻譯，轉述一個很喜歡的作家。」我笑着跑上去，將T要踢的可樂罐一腳踢飛。

「好吧，跑着去，跑起來。」T喊着我，追着我，兩個人一起向那個可樂罐跑去。

可樂罐就這樣被無情地一路踢到了麵包店。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