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夢境，與迷濛未來

夢到姥姥姥爺。在清醒與夢境的邊緣遊蕩時，我恍惚地覺得一代一代的命運相互接續，彷彿一位長途跋涉的旅人。他濕淋淋地發著抖從海邊上岸，之後在岸邊輾轉尋找未來的路途。

姥爷兒時喪母，他的母親在寒冷的冬日為了和強盜爭搶家中的最後一條棉被而受傷過世。長大後娶了地主家的姥姥光景稍好，轉眼在文革中受到批鬥跟迫害。退休前做了學校的校長，似乎可以開始享受清閒的老年生活，之後姥姥病倒在床，他認真伺候照料八年餘，直到自己摔倒無法走路，兩位老人在一年內先後離世。

這如同大海一般波瀾起伏的一生，在生命的最後幾年，幾乎都是落潮。而兒孫的命運卻得以從海邊開始，在泥濘的沙灘上跋涉，之後漸漸開始攀上一座小小的山丘。懵懂中，我覺得這彷彿一種傳承。

媽媽的一生平淡壓抑，但卻不乏小幸福。就如同在沙灘上跋涉的旅人，行路中，有泥濘阻撓，亦有貝殼閃閃發亮。

面對我，她擁有無限的溫柔與奉獻。二十幾歲匆匆嫁了人，發現錯付，但卻有了一個百般依賴她又聰明可愛的寶寶（是我沒錯XD）。對她來說，一切都不重要，只有我是她生命的意義。這樣講未免太難為情，但在她一次次這樣對我講過之後，我也終於接受了這個甜蜜的負擔。

她不愛看書，常常自嘲沒學問。但在我懵懂不知世事的年紀裡，她可以準確地從書店中幫我選到我最愛的童書，成功地讓我對這世界充滿好奇與興趣。她也從不懂什麼教育心理學，但即使在最嚴厲地責罵我的時刻，她都讓我依舊相信著她無條件的愛——哪怕我犯了天大的錯，她也永遠同我站在一起。

至於我自己。

人生從小朋友一路長大到現在，像是爬山那樣努力積累經驗值到此時此刻。要是想要追求更優秀的學術環境，或者只是想要離開令人窒息的輿論環境，就好像是突然決定要換一座山來爬，之前積累的部分經驗歸零，需要再從零開始，低下頭，一步一步走。

對我來說似乎更重要的，是語言的經驗。我熱愛中文寫作，那種蘊含著美感與靈感的文字是我生命的養分。我也算是不懼怕英文聊天，但那種在表達細微情緒時的失語，讓我覺得我的某一個部分可能會死去。當然也會慢慢學習，但，學習的速度追得上我情緒產生的速度嗎？

不過無論懷抱著怎樣的擔憂，我沒有回頭路了。打開fb看到最近的新聞，是的，我沒有了。這條路是單向的，踏上第一步，就只能這樣一直走下去。曾經的我大概沒有想到會走到這裡，但再來一次，我大概還是會來到這裡，再懷抱著這樣的擔憂，再說服自己努力向前走。

不知不覺在台灣居然賴了四年。一年一年，我一直在這裡，看周圍的人一個個出現又離開。我倒不算焦急，畢竟無論是經濟學抑或是自由世界的social norm我都是從23歲才開始學習，慢慢來也算是合理。沈溺在台灣這樣一個既可以滿足我中文表達慾望，又有著我無數的熱愛，還可以呼吸自由空氣的地方，我總是覺得這會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日子，一旦選擇踏出下一步，可能就再也不會有了。疫情又給了我沈溺下去的藉口，所以總是不願走。我是活在當下的人，並不在意計畫、安排，覺得可以多幸福一天人生就算賺到。但想到未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擔憂。我知道我在外面也可以活下去，但我也知道我在外面會多麼想念在台灣的日子。

要給我自己一個多好的下一階段的人生，我才會不失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