漲潮

I need to write it down. But it's hard.

我實在不知道這件事對我們關係的影響是什麼。我第一次，讓你感受到我的情緒，對你的。

其實我常常覺得你比你claim的要更加敏銳。我總是覺得你可以感受到我細微的不開心，之後嘗試性地戳戳我。即使我確實有一點點不開心，我通常都會好好回覆你，在之前的每一次。

只是這次，你說我「太容易被情緒困住」。我不知道，我想這個評價應該也算是中肯，尤其是從你的角度看來。只是我太不常聽到你眼中的我，久久聽到一次，就是這種疏離的、高高掛起的、微微帶一點嫌惡的描述。

（彷彿一個自證預言，）當下的我像是瞬間被海水淹沒。我變得沈重、沒有力氣、濕淋淋。流淚的衝動像是潮水一樣從心口一波波向上湧。我深呼吸，幾乎無法繼續回應你。你好像立刻感受到我的異樣，持續傳訊息過來，看我的反應。我在漲潮的空隙間，透過快要模糊的眼，勉強擠出一些句子，回應你的問句。你像是要窮盡口袋裡的最後一樣道具的魔法師，我閃躲過兩個問題，你緊接著要打電話來。如果電話有顯示在螢幕上，說不準我會鬼使神差地按下接聽鍵。但沒有，它在變成未接來電以後跳在我們的對話框中。我幾乎不可能有勇氣回撥，於是只好支支吾吾地跟你解釋——「我可能有點」，話就生生斷在這裡。

我找不到合適的詞，可以讓你知道的我的狀態。

我本來是想說，我可能有點想哭。但我根本無法讓你理解我的情緒，除非我攤開對你的喜愛。不然什麼樣的人會因為這樣隨機丟出來的一句話而流眼淚呢？

你一貫冷靜、迴避，你只說「好吧？掰掰？」，就不見了。我想也許就是這樣了，也許你以後再也不會想要跟我說話。我不可能責備自己，我知道自從愛上你以來，我面對你的時候，情緒控制做得有多好。我更不可能責備你，我知道你像是蒙住眼睛在隨機的黑暗森林裡行走，沒有地圖沒有指引，卻不小心踏上一顆地雷。你一定很慌張，你一定不喜歡這樣的情境。

片刻之後，你再折返，問我「你還好嗎？」我真的很感激你有這樣做。我的理智值回來了一點點。我對你說抱歉。

說是對情緒一竅不通的你此時卻像是吃了情緒識別藥丸，下一件事情是，你說你的「太容易被困住」不是那個意思。你只是在呼應我的回覆——「情感迴避」。

實在對不起我仗著你claim的鈍感，竟然這樣肆無忌憚地評價你。你當然不會像我一樣受傷，但在你嘗試用類似的方式評價我以後，我才意識到我整天向你丟過去的是什麼。好抱歉，我沒有資格插手你跟你的情緒相處的慣習。我後退，後退，後退。我想要退回到我自己的邊界裡，我再也不要越過去了。

我在這樣的漩渦中打轉。我不該評價你，我也無法承受你評價我。下沈中，我打開我傍晚讀的詩歌，一遍一遍地聽。多麼剛好，「不知原諒什麼，誠覺世事盡可原諒。」

原諒。原諒自己。原諒無知無覺的你。原諒這個荒謬世界。看了一下時間，在看到你消息以後的二十分鐘，我恢復了平靜。你曾經說你只給自己二十分鐘處理情緒，那時我被你的嚴格嚇到，而我發現只要努力，我也可以在二十分鐘內做到。

但你不見了。

我本來應該慌亂難過，但我異常平靜。我對自己說，如果你就這樣不再喜歡跟我講話，那這就是我的報應。我嫌惡自己，我對自己說狠話，我掐滅自己的期待。

晚些時候你有回應，但你異常冷淡。（事後回想，我知道你應該也有被我影響。我真的很抱歉。）我一夜沒辦法好好睡覺，驚醒幾次，心跳像是捨命的擂鼓，明知道半夜不會有消息卻還是固執地一次次看手機。我無數次跟自己說，就是這樣了，我會接受我將要面對的一切。畢竟是我沒有控制好自己。

而奇蹟一般地，第二天醒來，你像是重啟並且清除緩存的電腦一樣，輕鬆地跟我互動。我一面疑惑，一面揣揣不安。我決定跟你盡可能地坦承（除了我愛你的部分）。我鼓起很大的勇氣解釋自己、重啟昨晚的辯論、復盤、clarify你的意思（when you said「困住」）、表達同理、鄭重道歉。我詢問你的建議，試圖讓你理解我的狀況。

我奇怪地、自戀地想，我要補足你兒時錯過的情感教育。我要讓你看一點點我的情緒世界。我要在你感受到被情緒影響以後，得到完全的同理跟鄭重的道歉。我要讓你知道情緒不可怕，被情緒影響也不可怕。我會向你展示我如何大方地談論它，如何不逃避我的情感帶來的負面影響。

我並不知道這些有沒有達到我期望的效果。但你的回應讓我稍稍放心。看上去你並沒有因此對我避之不及，你也仍舊願意跟我討論關於情緒的話題。真的非常非常感謝你問我，「如果我sense到，我可以做什麼」。我知道對你來說這並不容易。

我也不知道你會怎樣framing這場風波。也許對你來說，它只是一場不必要的煩擾。但對我來說，我很開心可以讓你碰見另一面的我。如果你沒有因此而迴避我，那麼我想，我們在紛爭與解決紛爭中，離山谷對面的另一個人，更近了一點點。

我覺得很幸運。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