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夜長川》系列 by 控而已

雖然這裡寫「系列」，事實上是同一篇小說，只是作者把一篇拆成了四部，第一部〈橫舟〉、第二部〈星垂〉、第三部〈征鴻〉（又名〈雜羅爛柯錄〉）、第四部〈遙山〉，以及一個番外〈明日帝國〉。除了第三部以外，其他每一部的字數都不超過4萬字（第四部甚至不到1萬字），所以其實並沒有一部小說叫做《晝夜長川》，想找的話要用這幾部的名字去搜尋。

這是部科幻小說。 席雨眠本來是個未來前途一片光明的運動員，20歲時因為一場大病無法再繼續運動不得已放棄後來被治好，大學畢業之後開始工作三年，因為覺得自己和他所處的世界有違和而一直由一位神經發育異常專門的退休腦科醫生在做輔導（類似心理諮商），因為他一直覺得和這個世界有格格不入。一天他在和醫生談完後看到一則新聞，是一個叫做林驛橋的醫生（和輔導他的醫生是同學）開記者會中被人喊著「你是撒旦」而後槍殺。林驛橋曾獲諾貝爾獎，研究命題是「神經系統訊號編譯技術」，也就是把人類神經系統的訊號進行轉譯及數據化。席雨眠在保全公司上班，他負責保護的一個雇主借用了他的外形，給自己創造了一個身體並把腦移植過去。總之，這個故事就是從這兩個技術來的，第一部從席雨眠的角度講述了他和林驛橋的關係，BE；第二部是個過場，林、席兩人過世後，一個記者先後採訪了他們的學生和養女，交代林的前因和席的後果，一直到地球被大BOSS毀滅，這個記者發現自己好像是死了，但卻還留下了意識，從通知才知道有人讓電腦帶著數十萬人的神經系統的數據庫和3D列印設備，經過5000光年長征到一個類地球行星，欲開啟人類新篇章。第三部最長，是席雨眠和林驛橋重生，兩個人是高中同學，從高中相識相戀、分手8年後破鏡重圓，鉅細靡遺的校園文。第四部是林驛橋和大BOSS的對決，番外則是大BOSS第一人稱的心路歷程。

控而已是個老牌作者，作品通常不會很長，評價一般都很好，之前為人所知的是《柳氏藥師堂》、《情歌》、《長似初相識》三部曲，但剛才重新搜尋才發現她作品中的角色大多是有關係的，同樣的景設不只用在這三部小說裡。所以看到她這部新文，再加上掃文小院裡對這部的好評價 ，於是就找來看了。雖然最後HE，而且大BOSS的結局相當的妙（在番外，他被老婆（女性）要求性轉），但看完會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表面的毛骨悚然就是，你明明是在看一個科學上有理有據的科幻文，為什麼第三部忽然變成溫馨校園文，講著席林兩人在高中三餐吃什麼上課上什麼的日常瑣事？！他們是重生了穿越了還是只是個夢？如果是重生，他們為什麼沒有前一世的記憶？如果是穿越，為什麼背景又是他們自己的世界？讓讀者懷著一堆問號，又被大BOSS留下的書吊著胃口，看著兩個人酸甜的初戀，戰戰兢兢地想不知道這到底是真實的還是亡者的一場夢，並藉此誘使讀者去看第四部，了解這一段按理並不存在的故事到底來源為何。

第二個毛骨悚然是這個故事的發想。發想本身還好，也有其他作者提過「精神（意識和記憶）被數據化，當成電腦資料被儲存」的這個概念；這部再加上了一個「身體的3D列印技術」，二者合在一起會有加乘效果，例如人類要去到宇宙遙遠的彼方找尋第二地球，比較常見的科幻形式是開發像是warp或躍遷技術，或是把要去的人的身體做冬眠處理延緩老化及死亡之類；而這篇則是主張，只要腦子裡的東西，不管叫做精神也好，意識或記憶也好，只要能數據化存到電腦裡，然後發展3D列印技術，可以直接列印出一具軀體，那麼人類連身體都不用帶了，也不用什麼交通工具躍不躍遷人類冬不冬眠，管它需要花幾千幾萬年時間，到目的地之後把軀體列印出來，再把數據化的神經系統複製貼上（或剪下貼上）這具軀體裡，人類就可以搬到新的地球生活。但是請問，如果「我」被這樣處理了，「我」到底還是不是活著？現在對於死亡的定義是腦死，那麼如果物理學上的腦死了（不管身體死了沒），但意識或記憶等等物理難以解釋的東西仍存在，只是換成0與1的形式存在於電腦裡，這樣算死了嗎？而且這種儲存於電腦裡的數據是可以被改寫的，那到時候被列印出來的「我」還是「我」嗎？

這還不是最毛骨悚然的，從我自己的專業，我覺得最毛骨悚然的還是第二部的最後，大BOSS「全網通知」所有肉體已死亡但精神被數據化帶走了的人們（這樣還是人嗎？），有著對於何謂「公平」以及「性別平權」的認知很可怕的扭曲。那篇聲明非常長，簡單講，大BOSS的行動奠基於幾點「人類社會的默認準則」上，包括(1)人類追求絕對的公平、(2)只有絕對公平才能帶給人類快樂、（3)少數服從多數，多數不用尊重少數等等，非常極端的思維。從這些思維推導出來的做法就是，他把一切造成每個人差異的因素，以毀滅地球的方式全部抹除，讓每個人暫時只作為數據存活於電腦中，再由這些數據自我選擇及大BOSS有意的降低性別差異，最後3D列印出來的就是個沒有明顯性別特徵、沒有性器官、沒有性慾的一群人，被稱為「天使」。他消除了每個人共通的差異性例如性別，但盡可能地保有每個人性格上的差異，這樣就是人類在追求的平等嗎？看起來好像沒什麼懸念，事實上就是每個人都變得更沒有差別，這是真正的平等嗎？這個哲學概念可以講很多很多，就點到為止，不然這篇評論會上萬字。

我只是主要想說，因為這是大BOSS的想法，讀者知道是屬於反派的想法，是有問題的，所以會拒絕接受這可怕的觀念；但科技結合醫學發展至今，已經有很多倫理問題既存了，未來只會有更多的倫理問題存在。但這個構想（不管是林驛橋為了延續席雨眠的發想還是大BOSS的惡用），講白了就是找尋長生不死的方式，而這是人類從古至今一直在追求的終極目標之一，如果真的能實現，這些大BOSS說的、並不正確的「默認準則」，或許真能被多數人接受而被奉為準則，到最後這位大BOSS的計畫----毀滅舊地球、毀滅舊軀殼，迎向全新的世界----可能就真的能實現。總之，想到雖然故事中描寫的結果，大家或許認為明眼人都該知道是錯誤的，但有錢有權卻擁有瘋狂想法的人不在少數，而被這些擁有權勢的人的瘋狂想法說服的人更是大有人在（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粉紅），大BOSS對於「平等」或「平權」的誤解，未來是不是可能真的有掌權者認同而仿傚，我還真不敢百分之百肯定地說沒有。光想到這裡就不寒而慄啊。

不講那麼嚴肅，我的感想是這個故事為一般穿越文中搞不清楚哪來的「系統」甚至操控系統的「主神」之類，給了一種解釋的方向。（重生文比較沒見過帶有系統的，但重生文更常看到的情形是對於主角為何重生，會用非科學的方式解釋，甚至完全不解釋）目前我看過的穿越文，大部分的系統就是純粹的旁觀者，要嘛是工具人，要嘛來搞笑的，至多也就是主角要打倒的反派；而這部應該是我看過的第一部詳細解釋「系統」構造及由來的故事，大BOSS相當於所謂的「主神」，故事完整描繪了他建構這整個系統的由來，最後因為是大反派當然要被打敗；好像是我見過最完整的有關系統的設定。

我想可能是作者覺得自己第二部的想法太驚人了，而且總不能只讓讀者看說理和背景設定介紹，主角感情線才是正事，所以第三部才變成傳統校園文，還寫得特別多。只是，第三部的基調和一二部差那麼大，讀者當然會好奇到底發生什麼事，很想知道謎底是什麼；而科幻（且是架構龐大的科幻）和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校園題材畢竟落差太大，於是想看科幻的讀者會覺得，我想看的是格局弘大的科幻景設，為什麼要看兩主角三餐吃什麼上課上什麼？我只想知道為什麼他們會回到高中時期。而對於愛看校園文的讀者來說，又會因為前面一二部的設定梗在心裡，也不能安心當成純校園文。結果就是無論如何，科幻的因素始終如梗在喉，讀者無法專心品嚐單純美好的戀愛劇情，使得作者把愛情得寫那麼細緻變得意義不大。換言之，這個吊詭的轉折雖然很新鮮，但也很容易因為兩個主題反差過大，讓讀者忽略掉自己比較沒有興趣的那個主題。我看第三部時後面是用翻的，對於那些鉅細靡遺的戀情描寫已經失去興趣，只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總體而言，創意很棒，結局也很妙（兩個主角的HE 結局理所當然，妙是妙在大BOSS的結局），以及作者本身的好口碑，本來應該打最高分的；但因為想像著大BOSS這種人，在生科技術發展到極致時出現的機率事實上極高，這種內容我覺得有點驚悚和不適，以及第三部又臭又長看了不耐煩這兩項扣了點分，所以尚可一擼吧。

（發現我都在寫大BOSS，對兩個主角沒啥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