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收音機

週日晚上12點了,窗外還是傳來熱鬧的歌聲。隨著夜的深沉,歌聲也走得更遠更深。因為是radio,音樂後面夾雜著人聲,乘著半夜的空氣傳進窗子來,透露出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走出deck看,四周沒有燈,月亮奇怪的亮,穿著新燙好的白袍,冷著臉站著,周圍的星星不多也不少。附近不多的幾戶人家都睡了,動物一隻都見不到,連一點叫聲都聽不到。林子裡一片漆黑,除了頂部被月亮冷冷地照出一點輪廓,我只能憑藉對門前這片樹林的熟悉,猜測出它此刻的樣子。就從這一片黑暗裡,彎彎曲曲地,傳上來音樂的聲音,是比較老的流行歌曲,每放兩首,會有一個男人的聲音出來說一會兒話。

放音樂的是坡下Ron的家裡。Ron是個八十歲的老頭,一個人住,有一條大狗,叫Simon,剛養沒多久,還很年輕,跑起來像蝴蝶一樣輕盈、迅疾。常常因為過於活躍,三兩腳就跑上我們家的地裡來,吃吃喝喝,隨地大小便,一分鐘後就會聽到Don帶點憤怒的聲音朝上喊: Simon! Come back! You bad boy!

Ron和這裡大部分的老頭一樣,身體好極了,每天早晨和傍晚都套上螢光黃的號衣,牽著Simon在鎮子裡走很久很久。每個週末,他自己除草,冬天還自己劈柴。他們家院子不大,但種滿了他喜歡的植物和花。或者更確切的說法其實是,這裡面沒有任何一株植物和花,是沒有得到他的“批准”就生長下來的。

他好心地告訴過我:你應該買一本花園植物的書,認識你園子裡的everybody,這樣你才能知道要什麼、不要什麼。我唯唯地答應。他非常認真地看著我說:真是這樣的,你知道,我認識每一個生活在我園子裡的buddy,知道它們的名字和生活習慣,這很重要。

我今天晚上走出deck去聽,是因為Gilbert突然跟我說了一句:你注意到嗎,Ron家的音樂從週六開始就沒停過哦!我說:是嗎?沒注意。Gilbert說,是的,週六就放了一整天,我以為只是他想放鬆,而且他有點耳背,所以聲音也比較響亮。沒什麼奇怪。但到現在還在放......

我說:唔,這麼說起來,是有點奇怪了。我們又尖起耳朵聽了一會兒。沒錯,的確是他家,的確是收音機放歌的聲音。作為一個八十來歲的老頭,深更半夜聽這樣的流行歌曲, 的確有點不同尋常啊。

人的疑心就跟窗縫一樣,只要你發現了,它就會不停漏風,越來越冷。反覆證實自己沒有聽錯之後,我們倆陷入了一種嚴肅的恐懼:不會真的出什麼事了吧?無數部電視劇裡出現過的鏡頭都在腦海裡開始直播。如果真出了事,可就是大事了。不過,Simon為什麼沒叫呢。

我們一句一句聊著,夜越來越冷了。我說:別想了,明天一早,我們過去看看吧。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飯我們就下坡去了。來到Ron門前,車庫門大敞四開,門口不見人,但車在門口停著。很快,百葉窗後傳來Simon的叫聲,窗葉被它的頭撞得嘩啦啦直晃。不到一分鐘,Ron出來了,穿得乾淨整齊,像剛從洗衣店裡取來的一整套,頭戴一頂淺色的漁夫帽,神采奕奕地出現在我們面前。

“有什麼事嗎?”他明顯感到一點困惑。Gilbert跟他解釋了幾句為何我們會衝到他家門前。他在弄明白怎麼回事之後,並沒有哈哈大笑,事實上,他臉上都很難找到笑容,這不是因為他生氣,我知道,這只是因為他是他。

他用跟上次一樣平靜而嚴肅的語氣跟我們說:謝謝你們!沒吵到你們吧!音樂是我開著的,院子裡有外面來的動物,我想嚇跑他們,所以開著收音機,我自己戴了耳塞睡的。

原來如此。這是一隻什麼小動物?也許是旁邊那所房子外面住的旱獺,我見過它三四次。但我不能肯定,他也沒說。只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它沒有得到Ron的歡心, 拿到住在這裡的許可。

我們寒喧幾句,轉身回家。聽到Ron在後面還說著:抱歉哪,希望沒打擾你們休息!

我們揮了揮手,笑著說真沒有。

“祝你今天過得愉快!”

“你們也是!”

太陽已經完全出來了,林間一片光華。我們倆穿著吃過飯還沒來得及換的睡衣,慢慢悠悠,向坡上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