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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一點|第一章(8)
差一點|第一章(8)
轉眼亞當過了半歲生日,體格更健康,笑容也更開朗。他的發色由紅變金,又由金變棕——比托馬斯的深一層的棕紅。半夜的鬼哭狼嚎已成為歷史,婆婆完全放棄了對我的指教。孩子粘我,我理所應當地接受,他煩我吵我,我也全盤接受,認定這是做母親的天職。
一日下午,婆婆提早從衙門回來,見亞當在午睡,要找我談話。
“有沒有想過報一個荷蘭語班?”她問。
“我覺得我的荷蘭語在過去半年中進步不小,”我答。
她加快語速,說了一長串話。我沒跟上。她又重複一遍,更快了。
“對不起,你說‘自己練不行,’然後呢?能不能慢些?”
婆婆放慢語速。“從你的發音我就可以聽出,你需要去上課。”
“好。”我對她採取迂回策略。
我正欲轉身,她說:“我還沒跟你談完呢。”
我只好再次坐下。
“你會自己出費用的吧。”
這個問題出乎意料。“當然,”我說。
“托馬斯沒有錢來資助你。”
“我不需要他的資助。”
“我也不可能在經濟上幫助你。”
“那當然。”
這半年來我總是留心從小處報答婆婆讓我寄宿的慷慨。每次上超市購物我搶著付錢,叫外賣搶著埋單,看到家裏酒櫃裏的瓶子少了,我抄下商標出錢讓托馬斯到鎮上買來相同的補上……
“我們已經在你身上花了太多錢。”
“上次度假的錢我會補給你的。”
“托馬斯為你犧牲了很多。”
最让我擔心的話題終於到來了。
“我們一直是反對他的婚姻的。”婆婆看著我的眼睛,我沒有回避。西方人認為,說話時直視對方是種尊重,此刻我卻覺得我們是兩只相持不下、蓄勢待發的母貓。
“這是他的選擇,我們是民主家庭,不會把自己的意願強加於他。”婆婆將嘴角往上一提,又放下。“我問你,你對將來有什麼打算?”
打算?這半年被亞當所佔據,我完全無暇顧及將來。
“打算工作嗎?”
“當然。”
“你什麼都說‘當然’,我怎麼能相信你?”婆婆的灰藍眼珠在鏡片後射出貓眼般的光芒。“你在我們家呆了半年多,哪里也不去,什麼也不做。不要以為嫁到荷蘭就是來吃喝享福的。我早就提醒過托馬斯,現在有很多中國女孩——當然還有很多其他第三世界國家的女孩——專靠嫁荷蘭男人來騙取護照,拿荷蘭的福利。儘管我支持援助貧困弱小,但我不能容忍別人用欺騙的手段到我們的國家做寄生蟲!”
“你說我是寄生蟲?!”
“請不要對我嚷。我是說現在社會上有不少人是這樣的,你不能否認。”
“我不否認。但是你將我與他們等同起來就證明你不信任我。”
“我憑什麼信任你?信任是要靠自己爭取的。我尊重兒子的選擇,但並不代表我信任你。”
“我要是出去工作了,亞當怎麼辦?”
“亞當可以上托兒所,可以找保姆。你連這些都沒想過,可見你的懶惰。”
“我懶惰嗎?我懶惰誰來照看亞當?我懶惰你哪里來的時間發展政治生涯?”
“我的政治生涯是我的,和你沒有關係。我愛我的孫子,但我不是你們中國的祖母——溺愛孩子,缺失自我。”
再談下去必然要上升到國家攻擊了。我轉身上樓,扔下一句:“我這就去找托兒所、找工作。”
“恕我提醒你一句,感情用事是職場大忌。”婆婆在背後說。
我停下來。“我知道,荷蘭人都是就事論事的,是我多心了。”
亞當醒了,在小床裏扭捏幾下,咿呀叫著要奶吃。我喂完他,給他換過尿片,挎上包,抱起他下樓。婆婆不在客廳,我一聲不吭地走出門,將門狠狠在背後摔上。我不是個唯有眦必報的人,但此刻想到的唯有報復。報復只有兩條路,不是自暴自棄氣死她,就是揚眉吐氣氣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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