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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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旗文化是一家以歷史人文、社會議題、科普、非虛構寫作為主要出版品的台灣出版社,強調『外部視野,在地思考』。近幾年的歷史類出版品,主要是以內亞視角看待中國史、東亞史;也因為思考台灣的世界史定位,而引進日本講談社『興亡的世界史』21卷為參考。八旗文化的出版,不是泛泛引進新知,而是重視補足中文世界知識結構上的短板。

公民社會的崛起:『沒有什麼理由脫軌』的高思發,因為一場地震而擺脫日常

再過一兩年,高思發就滿四十歲了,人生如在一條平實的軌道上運行,有妻有子有份不錯的工作,沒有什麼理由脫軌,哪怕是一個大球擊上,恐怕也不會將他撞離軌道。地震發生時,他正在西藏山南地區處理業務,即使聽到同行朋友驚呼,也不以為意,直到上了網咖看到強震訊息,且家裡的電話線路無法接通,才感到情況嚴重。

整個晚上,他就只是盯守著電視。新聞台在地震發生後不久就全程轉播災情,二十四小時不間斷。高思發自有記憶以來,從沒見過這種狀況,即使如此,他還是覺得播報進度太慢了。菸一根一根,菸屁股攢成小丘,燒了他似的,讓他焦躁不安,起起坐坐,狠不得鑽進電視機裡,再不停按撥手機,期待嘟─嘟─聲響。

隔天,聯絡上家人,得知家人無恙,但因房子受損必須住進帳棚,高思發掛上電話,鬆了口氣,但心裡卻像破了個洞那樣,想著該做些什麼來補丁。於是在拉薩錄募款節目、參加祈禱活動,儘管做了些幫助救災的事,仍覺得空虛,想著不如回到四川去、而且應該前往重災區。高思發瞞著家人,訂了張拉薩到重慶的車票。他計畫前往北川。

五一二這場地震,首當其衝的是位在震央的映秀,但日後被視為鬼城、吸引最多媒體的,卻是龍門山脈斷層另一側的北川,特別是作為縣城的曲山鎮,幾乎全被土石流掩埋。

自古以來,北川縣城都在「治城」──又稱禹里鄉,相傳是大禹的故鄉──但這城數百年來經歷各種大大小小的漢番武力鬥爭,中原統治者無不以征剿方式消滅此地的「異族」;到了二十世紀初又因國共鬥爭,發生不少死難故事。中共建政後,為了軍事控制和安全保障,決定將北川縣城從治城遷到曲山。但專家們強力反對,多次提出警告:曲山鎮山高坡陡,處在斷層帶上,地質環境複雜,歷史上曾多次發生嚴重坍崩、滑坡和土石流等災害,需要防範。

他們不斷建議撤離,卻因地方財政無力負擔搬遷費用,提議始終被擱置,幾十年間,只能藉著護坡、打樁、攔石保坎等工程來防災,但每逢中小地震或雨季小震,仍有滾石或飛石傷人情形,當地人苦不堪言。

這座都城曾在五○年代發生一場嚴重地震,當時因狂肆的政治運動而遭到掩蓋,而「早晚要包餃子」這樣的警語則在民間流傳。半個世紀後,「包餃子」情事果然發生:強震讓縣城靠山那側的山體滑坡,吞噬了曲山街,老城區裡無人能夠逃生,北川中學學生幾乎全遭活埋;縣城上游因山體滑坡而形成的圍堰湖泊,對下游地域形成嚴重威脅……。這城鎮像被誰用手揉壓過那般,扭曲破碎變形。第一時間進入現場的中國記者,速寫了這場災難的樣貌:

死亡的氣味是在五月十五日下午開始在北川縣城裡瀰漫開來的。那是一種甜、臭和焦糊的味道。地震在北川為害最烈,由於缺少屍袋,仍有大量遺體被擺放在街道上廢墟的空隙間等待處理。廢墟下面可能仍埋有上萬人之多,而且正在不斷死去。

征服大水的大禹,無法拯救千百年後故鄉的山河崩動。災難整整一周,老城廢墟仍在燃燒,裊裊青煙縈繞在北川上空,居民們試著翻找生活物品,救援部隊準備撤離,穿著橡膠防護服的防疫兵埋頭消毒,空氣中都是飄動的白色粉末,到處都是消毒水味道。官方發布的死亡人數已達四萬。

這個時候,高思發已抵達重慶與其他志工會合。因為官方媒體二十四小時直播災情,民眾救災熱情也被激起,沒有人可以忍受自己只在客廳掉眼淚。因此,在中國時興的網路社群QQ上,有不少網民相互邀集、組織志工隊伍到災區當志工。高思發便是加入了這種QQ社群發起的臨時志工隊伍。這個臨時組織的志工隊在眾人見面後,才有了名字:「四川抗震救災志願者QQ群先遣隊北川聯絡部」。

往北川的路上,他們制訂了八條管理規定,後經無數次修改,已成一大本手冊。當時的他們無法想像,這個雜牌軍日後能夠變成正規軍。餘震不斷,危機未減,首批隊員不得不簽下生死狀,以悲壯的心情往北川前進。待他們到達北川,已是災後兩周,消毒完成,搜救停止,只剩下災民。

「外面怎麼會說這裡已經空無一人了呢?」北川中學後的體育場上帳棚林立,災民仍住在那裡,沒有離開。高思發看了又是難過又是憤怒,心情複雜。他們這不過數人組成的志工隊,根本毫無作用,每天就只能看著受難學生家長前來收拾孩子的遺物,聽災民痛哭流涕,聲音裡滿是絕望。

他們除了在北川中學旁立起無名師生紀念碑,其餘的,一籌莫展。

【摘自阿潑《日常的中斷》第二部『大地呻吟』《公民社會的崛起》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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