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不通
張不通

我寫短篇小說,目標是在馬特市留下一百篇故事,然後離開。

[短篇連載] 所以你是來幹嘛的 (4/4)

有一個晚上,我去女朋友阿婚家裡看電影,結果有個詭異的討厭鬼來敲門,不管我怎麼暗示都不願滾蛋。短篇小說,一共四篇,收錄於《既然沒有早點出發那只好晚點回家》

如果前面沒看到,請點第一篇第二篇第三篇,好,開始。



4

電影裡的人都在笑,阿婚笑,我也跟著笑,但老實說我的注意力很難集中,我屢次聽見一旁抽衛生紙的聲音,深深吸氣的聲音,然後擤鼻涕的聲音,他鼻塞了,那個人擤鼻涕前還會張嘴吸氣,那個聲音像笑聲,毛骨悚然。

用眼角餘光瞄向他,看到他鼻子紅了,從餐桌起身,走過來,停在離我們兩大步的距離。我握緊拳頭,擔心他會突然撲過來,攻擊我們,他不太穩定。

「阿婚,這個妳不喝嗎?」他看著茶几上冒出水滴的珍奶,阿婚仍舊看著電影,搖了頭,「妳不喝,好,我喝。」

他拿起手搖杯,用吸管戳破封膜,然後像是下定決心,壯士斷腕那般,吸了好幾口。但隨即受不了,「不行,快吐了。」

「你幹嘛,不是不能喝?」

「難喝的東西能讓我想起痛苦的回憶。」他口氣相當認真,咬著珍珠,像在沉思,「那天晚上,那個禮物,是……是一個小盒子。」他又吸了一口,「紅色的小盒子,印章盒那樣的。」

「印章?送印章當禮物?」我輕拍阿婚,但她不理會,我只好說出來,「銀行存摺的?」

「存摺的印章嗎?我忘了,我只記得是個小盒子,裡面是什麼?」他又吸了一口珍奶,卻被嗆到,連連咳嗽,久咳不止,我很怕他被珍珠噎到窒息,趕緊問他還好嗎。

「還好嗎?你問我還好嗎?」他笑了,像是聽見笑話那樣,只是笑聲很虛,突然間他收斂笑容,臉色大變,表情扭曲,手按肚腹,站得搖搖晃晃,「唔,可惡,該來還是來了。」

他衝進廁所。

阿婚還是全神貫注在電影上,她真的很不簡單,像我就沒辦法,我沒辦法投入,假裝沒聽見廁所裡的放屁聲、放屎聲、還有喊叫聲,不確定是痛苦或是愉悅的喊叫聲,他喊了好一段時間,我想他一定是一個禮拜沒上大號了。但實在是喊得有點大聲。

「喂,外面的,有沒有聽見?」

「怎麼了?」

我走去。

「開通風,快點,不能呼吸。」

「還要什麼,衛生紙?」

「衛生紙還有,我用太多,有點塞住了,是因為衛生紙,不是大便太多,再等一下就沖得掉。」他停頓一下,「沖水有點弱,沒關係,不要管我,我在裡面坐一下,順便回想一下我那個小盒子。」

於是我坐回沙發,繼續看電影,男主角經歷苦難,痛改前非,最終變成一個好人也贏得女主角的芳心。電影最高潮的時候,最甜蜜的時刻,我好幾度想拿出口袋裡的定情物,卻隱約聞到臭味,超噁,那個混蛋,害我一點心情也沒有,現在只能祈禱他快點滾蛋,消失在世界上。電影結束時,阿婚問我覺得如何,我還以為是說臭味,原來是電影。

「有某種很深的意義,我是說電影,對吧?」

「你喜歡嗎,我還以為你不喜歡。」

「怎麼會,我很喜歡,電影不錯看啊。」我趕緊給個藉口,「只是過程中一直被那個人打斷,實在是,幸好後來他上廁所去了。」

「他上廁所?」阿婚皺起眉頭,「他在裡面多久了?」

「嗯,二三十分鐘吧。」

「這麼久,會不會?」

「喔,靠腰!」

我察覺阿婚的憂心,立刻警鈴大響,跑到廁所前喊他,拍門,都沒有回應,於是我用肩膀全力衝撞廁所門,門沒開,受傷的只有肩膀,我狼狽地蹲在門前。

阿婚用十塊錢開門。

我抬頭一看,正好對上阮先生的眼睛,那雙死魚般灰濁的眼睛,半張半閉,目光渙散,布滿血絲,害我嚇得往後一跌,尖聲大叫。

阮先生割腕,躺在浴缸裡。

他嘴中塞著毛巾,拿刮鬍刀刀片割腕,而且不是橫割,是縱割,從手腕割到手肘,浸泡在水裡,浴缸的水像是一壺玫瑰花茶,而他的臉白得跟陶瓷茶杯一樣,我差點奪門而出,是阿婚臨危不亂,叫救護車,送醫急救,輸了好幾袋血,終於救回來。

但在那當下,我別過頭,把他拖出浴缸,用浴巾緊緊壓住他手臂內側的傷口,一直喊他,他沒反應,氣息越來越弱,救護車也遲遲未來,讓我們緊張得要命。「怎麼辦,怎麼辦?」我快哭了。

「別哭,壓好傷口,要用力。」

「他還活著嗎?」

「還有心跳,你壓好,不用過度緊張。」

阿婚起身去看馬桶,馬桶大概還是沒沖,有點臭,水箱蓋被人搬開,水箱裡頭有東西,她拿出來,是那個小盒子,確實是裝印章的那種紅色針織小盒子,還有金邊裝飾,有種古典美。

掀開盒蓋,光彩奪目,是一只鑽戒。

「軟蛋!」阿婚大喊,但阮先生沒反應,於是阿婚舉起腳,朝他的胃部狠狠踹一腳,「醒一醒,軟蛋!」

他是痛醒的。

「軟蛋,撐住!」她給他一巴掌,「不要睡著,軟蛋!」

他眼睛微張,仍舊一臉迷茫,昏昏沉沉,大概沒搞清楚身在何處,又為何被賞巴掌,只是單純對阿婚的聲音有所反應,嘴角微微一揚。

阿婚那晚守在他的病榻旁。阿婚在手機裡跟我說,分手吧,搬走吧,希望三天內搬完。我問她能不能再討論一下,她說不能,因為軟蛋的狀況沒得討論,他沒有她會活不下去,他太脆弱了,不能沒有她。

我說我能理解,我明白,但希望她能先回來再說。她說不要等她,但我還是等她。我一杯接著一杯,摸著水晶墜子,如此光滑,如此冰涼,這是我頭一次喝醉酒,卻睡不著,好累,覺得好不公平,好不公平,為什麼這麼不公平,為什麼同情他,難道我堅強所以我活該。隔天晚上我用衣服塞住門底,用抹布塞住窗戶,用膠帶貼住縫隙,拿舊書,放在鍋子裡,點火燒了。濃煙捲起,又臭又嗆,再放進兩本,那黑煙很恐怖是往肺裡鑽的,咳不出來,越咳越難受。就在那時候,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我想讓阿婚在未來的某一天想起我,我要把項鍊藏起來,不能太容易,不能太快,要有驚喜,我拖著腳步,查看電視櫃上那些小東西、抽屜、盒子、罐子,一邊咳嗽,一邊想像未來有天她發現的時候會有多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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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篇完,

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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