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埔文集-18】南京黃埔軍校西遷瑣記(黃埔十三期 黃超群）

1937年7月7日，日寇侵略軍在河北省宛平縣盧溝橋尋釁，突然向我守軍進攻，我當地守軍吉星文團長率部英勇抗擊，打響了抗日戰爭的第一槍。從此抗日烽火燃遍全國。日寇在華北戰場進攻不久，鋒芒指向上海，淞滬抗戰隨即爆發。 

  斯時，南京黃埔軍校在校學生有十一期一，二總隊，十二期學生總隊，十三期入伍生團（19365年1月進校，教育長張治中，，”八一三“後陳繼承任教育長，團長是陳聯璧。我在三營八連，營長是陳家麟，連長是吳忠範）。

  我記憶很清楚，8月16日，天剛破曉，連值星官吹哨叫起床，開飯，隨即全副武裝出發到通光門外，在一帶小丘陵地停止。值星官宣佈：“日寇敵機，今日轟炸南京，各人利用原軍事演習的工事加深加寬作防空壕，掩蔽身體。“同學們將信將疑，即分散就位，挖掘工事。上午，大地仍一如既往的寧靜；可是到了下午三時許，果然敵機由上海方向飛至南京上空，三架一小隊，約十幾個小隊，空中黑壓壓一大片，開始隊形整齊，倏而分散，俯衝投彈。我防空部隊高射炮射出一團團黑煙，刹時，城內到處火光沖天。敵機轟炸約一個小時，揚長而去；我消防部隊出動，撲滅火焰。以後，一貫升平氣象的南京首都進入戰備。六代豪華的古金陵，秦淮河畔的管弦笙歌，玄武湖的畫舫蕩漾，清涼山寺廟的晨鐘暮鼓，六合春酒駕張恨水的衷怨韻事，一切的一切，統統都將受戰火的洗禮！

   隨著抗日戰爭的發展以及敵機隊南京的騷擾襲擊，國民黨黨政機關開始遷移，黃埔軍校當局決定西遷西遷。8月中下旬，物資車運下關轉船運，各學生總隊全副武裝，依依不捨的離校行軍，向安徽轉移。我是十三期入伍生團第一天行至板橋鎮宿營，為了避免空襲，連續夜行軍至蕪湖，乘輪至九江，即向廬山進發。這時，十一期同學留住九江，完成學業，舉行畢業典禮後分赴前線。

   時令剛新秋入序，廬山軍官訓練團宿舍已是深秋涼意。在廬山照常上課，有軍官團教室可利用。仍因避免敵機偷襲，又分散駐紮；我第一營各連分住在白鹿洞書院，院址廣闊，便於作息。我們十三期入校後，經過新兵教育，期滿後進行甄別試驗，接受分科教育。雙十節我們十三期入伍期滿，全團集合在廬山軍官團禮堂，舉行升學典禮，改番號為十三期學生總隊，各營連排改為大隊，中隊，區隊。這時教育長是陳繼承中將，總隊長是王認曲少將，步一大隊是許成模上校，中隊長是王效康中校，區隊長是劉新偉中尉。

   淞滬抗戰失利，上海淪陷；廬山不能久住，于11月全總隊複行軍返九江，乘輪至武漢，時已初冬。

   武漢是九省通衢的大城市，更是敵機轟炸的目標。全總隊分住在武昌，漢口；我步一大隊住日租界三菱洋行，即照常上課，敵機空襲時在附近防空壕掩蔽。第十二期同學同時到達武漢，在武漢完成學業，舉行畢業典禮，即分發赴各地戰場各部隊參加抗戰。軍校只剩十三期尚未畢業。我們在武漢約住三個月，有幾件事記憶猶新。蔣校長路過武漢，在武昌左旗召集全總隊官生講話。又國民黨中委邵力子等路過武漢，陳繼承教育長均邀請同全總隊同學講話。內容為抗戰形勢，鼓勵同學勤學奮發，早日完成學業，參加抗戰殺敵，爭取勝利，復興中華民族。另一次是汪精衛路過武漢，陳教育長亦邀請同全總隊官生講話（那時抗戰初期，汪氏尚未叛國，是國民黨副總裁，軍校校委）。

   一個晴朗冬天的下午，汪氏乘車來到武昌左旗，著灰色西裝，態度從容的登上講壇。開始的幾句話至今還印存腦海。汪講：“親愛的黃埔同學，親愛的武裝同志！兄弟路過武漢，陳教育長要兄弟來和大家見面。我今天要講的話，是報紙上不能發表的話，也是廣播裡不能廣播的話。日本為什麼要侵略中國呢？他的理由是：中國人不能單獨和他作戰；另一個理由是中國人不能激起世界的共鳴，來並肩和他作戰，......兩軍相對，哀軍勝矣......”言簡意賅，慷慨陳辭，蠱惑群眾，誰知全屬虛偽，包藏禍心，後來叛國投敵當漢奸，遺臭萬年。

   1938年新年在武漢過，新年後即離武漢乘火車直赴長沙；在長沙稍事休息，整理，開始行軍向常德進發。此後沿川湘公路行軍數月。于1938年端午節，方到達四川銅梁止。這時總隊長是王認曲少將，大隊長是許成模上校，後又由周鴻恩上校繼任（周後為十六期少將總隊長）。

   由長沙行軍經過寧鄉，是夜我們步三隊宿蒙關帝廟。同學詼諧說：“我們同屬古今軍人，關公志在匡複漢室，我們志在消滅倭寇，復興中華。”經益陽，位於資水之濱，資水清澈，西岸風光秀麗，桃花江支流聞名遐邇。行軍其間，欣賞兩岸旖旎景物，心爽神怡，無絲毫行軍之累。到達常德，我總隊仍分散駐紮，步一大隊住德山中學內，該校已遷移，利用課堂桌椅照常上課。時今已至隆冬臘月，氣候奇寒，全總隊暫住整訓。在此度過1938年春節。國難當頭，行軍征途，自不如客歲在南京母校度春節之勝事也。

   春節過完，春光豔陽，氣候暖和；我們全總隊繼續首途。此後是正規化行軍，每日行程60華里，三天一小休息，兩個小休息，大休息三天，途中還進行一系列軍事演習。‘

  途中過沅陵縣之前，必通過一小集鎮涼水井，隔沅江相望，幾支帆船渡江，全總隊自晨至暮，整整渡過了一天，人馬才過渡完畢，到達彼岸，全總隊在小鎮一帶宿營。寒流來襲，氣溫驟降，雪花紛飛，全總隊暫停行軍。

   離涼水井不遠有一大鎮瀘溪。且說住在小瀘溪的炮兵隊，有位同學“關健生“，就在下雪這天下午，是騎單車去的，到沅陵縣購買宣傳用品文具紙張等。回大隊時，時已垂暮，要經過沅江橋，天寒橋面結冰滑溜，可能單車衝勁大，關同學未掌握住，以致摔傷在河堤旁坡；掙扎不起，時已黑夜，大隊無人知曉，又無行人過往求援，次日發現關同學未歸，隊長才派人四處尋找，至沅江橋邊，關同學徜臥雪地，僵硬凍死，可歎青年夭折！總隊部知後，將遺體抬回棺殮。次日將靈柩位於涼水井河灘，靈台焚香燃燭，全總隊師生列隊靈柩前，默哀悼念。說也奇，正開追悼會之際，驟然下一陣蠶豆大的冰雹，是否關健生同學魂兮歸來，鑒此淒戚耶！是否巧合耶？（關同學東北人氏）

   雪天易晴，大地濃妝素裹，仍是春光豔陽，麗日中天。全總隊繼續行軍。過沅江橋時，前站設營同學在橋上用粉筆大畫”健生橋“三字，更題一聯：”壯志未酬，健生不生。“同學們經過此橋，見題字人人唏噓，惋歎！

   途中過矮寨苗施之鄉，矮寨山是一座海拔千米以上的山峰。川湘公路經此，呈之字形由山麓向山巔緩緩徐升；當爬到頂峰時，細細俯瞰，上下觀看，來回轉彎共十八層，坡度斜長，流覽行軍陣容，每層都有同學在行進，步，騎，炮，工，交通，通信各兵種，裝備不同，均循序進行。當天行軍序列，我步一大隊是前衛，本隊是總隊部，總隊長王認曲少將，徜在黃綾大轎內，由轎夫肩與而行，總隊附以下的官，佐等乘馬隨後。

   在蜀，湘交界的界山有一塊大石碑，嵌在山腰陡坡。碑約二米高，鐫刻“川湘一貫”；正楷翰墨，塗飾紅漆，壯觀醒目，可能是昔日公路修至此界地，川湘溝通，畫碑留念，碑邊刻有細文，軍次匆匆，未及全閱。

   過湖南酉陽進入四川境，至秀山縣大休息。各隊同學未了宣傳抗日時事，均辦起壁刊壁報，張貼駐地。我們步三隊由沙銳軍同學組稿編排，報頭題為”埔光“。另炮兵隊同學演街頭劇《放下你的鞭子》，由張本宏同學飾女角；另一北方同學手持馬鞭，化妝後騎馬招搖過市，另一位同學敲鑼打鼓伴隨于後，吸引眾多市民觀眾，在市區廣場內演出，效果很好。使民眾知曉今世何在？激發愛國思想，對抗戰前線踴躍輸將，取得勝利。

   軍次南進，適逢大休息。軍校教育處長范漢傑少將代表校本部，對十三期學生總隊進行校閱。在征途中雖長途跋涉，但人人精神抖擻。校閱在縣城郊外廣場進行。是一個晴朗的日子，全總隊集齊，在軍樂聲中恭迎校閱官入場。全總隊各兵種旗幟鮮明，隊伍肅穆嚴整。由總隊長指揮，閱兵式開始。既而分列式開始，各兵種隊形複換，各同學全副武裝排橫隊，步伐整齊，英勇邁進。”向右看“動作嫺熟敏捷，一隊隊通過閱兵台，向閱兵官注目致敬深的好評。惟出了一點事故，分列式開始時，王認曲總隊長抱刀上馬（規定校官以上均佩指揮刀）。馬驚，總隊長墜地，致手臂折斷，立即送醫；總隊長職責暫由總隊附王青雲上校替代。

   淩厲越千里，逶迤過百城。朝行夜宿，每日各隊設營同學由總隊設營官率領早早出發。沿途電線杆上，用粉筆寫一些激勵士氣的辭句，如“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得丹心照汗青！”“倭奴未滅，何以家為？”“誰忍看國土淪喪？誰使你轉學萬里？“ 也有些俏皮話：”春色惱人眠不得——行軍；月移花影上欄柵——宿營。“ 可謂行年中花絮吧！

   我隊還出了一件事：步三隊是重機槍中隊，有次渡河過橋，田繼強同學是馭手，牽著馱馬。馬鞍上馱著彈藥箱，上附一零件箱。橋面不寬，馬行至中段，突然馬失前蹄來一縱跳；田同學控制不住，稍一鬆手，馱鞍上的零件箱示未紮牢固，墜入水中。必須能潛水的同學才能沉底撈起。我隊中隊長王效康中校當即宣佈：“誰能潛水？撈起零件箱”。我班同學蒯彥襄站出來回答：“我能”。春到乍暖還寒，河深水寒，刺骨冰心。蒯同學不顧這些，脫去外衣，勇敢的在岸上跳水，姿勢矯健，可能原來是游泳健將，才有驚人之舉。費時不久，竟將零件箱托出水面，橋上同學接起，全隊忻叫好。蒯同學上岸，同學們找來枯枝燃燒，敢暖和烘衣，複買酒為他驅寒，受到隊嘉獎，同學欽佩！

   行行重行行，日復一日，我們又看到長江。但這是長江的上，中游地段，安抵四川省重慶。我們住在海棠溪，隔江與重慶相望。暫住下來，不但休息，還放假讓同學到重慶觀光。該市是一座山城，在市區遊逛也不覺得似山巒起伏，陡峭難攀，依坡道修築街道，坡道平緩斜長；寬闊的馬路，高聳的樓房，商店鱗次櫛比，櫥窗商品羅列，琳琅滿目，行人熙熙攘攘，市面繁榮，安謐一如既往，聞不到一點硝煙氣息，堪稱一大城市。入夜在海棠溪遙望重慶，山腳到山頂燈火輝煌，高低起伏，層次井然，這才是你明白為什麼稱為“山城”。

   在海棠溪休息三天，全總隊渡江演成渝公路向銅梁進發，久經鍛煉的黃埔健兒人人精神煥發，每過一城市，正列隊伍，引吭高歌，大唱抗戰歌曲，震撼人心。

   匆匆數日行軍，到達久盼的銅梁縣城，校本部駐城內，十三期學生總隊就此打住漫長征途，安達目的地，如釋重負，喜悅心懷不言而喻。全總隊各兵科連隊分住縣城郊區，我們步一大隊駐郊外作善堂。因陋就簡，臨時修建教室，宿舍，正式恢復上課，重過安定的學校生活，完成最後的學業。

   南京黃埔軍校遷校，從1937年8月起，至1938年6月止，時近一年。歷經江蘇，安徽，江西，湖北，湖南，四川六省。我十三期總隊自始至終經過整個征途，我個人未拉下一天，留下難忘的記憶。

   匆匆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國內外的十三期同學當年逾古稀，緬懷往事，舊夢依稀，每念及同窗三載，共征數千里的同窗學友，無限神馳。惟虔誠祝禱同學們健康長壽，安度晚年，並為祖國統一，振興中華再獻餘熱，與同學們共勉！

<注：本文系轉錄先賢之文字，而並不完全代表編者之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