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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埔文集-135】蓉城軍校一年擷事(馬毅 黃埔十六期三總隊第七隊)

十六期三總隊營房坐落在成都北校場,我們第七隊宿舍的西門正對著校長室圍牆東門,就是這個緊靠校長室受訓的千餘青年,理應「規範」的接受「正統」的「黨軍教育」,卻偏偏出了不少事,雖事隔54年了,回憶起來,確引人深思。

(一)甄別考試後的風波

 1939年初秋,入伍生教育結束後,照例舉行甄別考試。結果,一批同學離校了,有的因病,有的體弱,也有的自願申請退學的,更有不知何因而被甄別走了的。各隊都有,究竟被甄走多少人,誰也不知。

 升學典禮後,同學們佩著下士學生符號,腰間掛著刺刀,連蹦帶跳的湧出校大門,享受第一次周日例假的快樂。同學們跨出校大門,像野馬一樣,奔馳在成都大街小巷,尤春熙路,省城公園,華西壩,更是熱鬧。周日的成都是軍校學生的。怪不得少城公園茶館的茶倌笑迎同學們去喝茶,千聲萬道:「學生哥,請盡坐坐。」

 坐茶館,本是普通日常生活小事。儘管茶館窗上柱上貼著醒目的「莫談國事」紅條,卻難以封住人們的嘴巴,喝茶的同學免不了談起甄別考試的事。一位賣小吃的小販來到桌前輕聲的說:「莫談國事!」 被別隊一位同學認出原是同隊的同學。同學們不免圍上去問長問短,他輕輕的說:「國共合作抗日嘛,還分什麼彼此。「叮囑同學們」珍重「,跨出茶館走了。同學們聽後心中有數,只好嘆息。

 哪知歸營後,消息不脛而走。同學們議論紛紛:」哪像合作?!「也有說」是不是有摩擦了,拿同學出氣......。」情況很快傳到總隊政訓室。中隊指導員匡幼衡在週一晚點名後開腔了,說什麼甄別掉的是不符合軍事訓練要求,要求同學們不要聽信流言蜚語,堅定抗日信念。那晚,各中隊指導員都在做同學的思想工作。學生講事實,哪聽得進指導員的話。不幾天,那位同小販接觸的同學不知何故也被「甄別」走了。消息很快傳開來,同學們自慰的說:「莫談國事「。同坐一張課桌的王弦說:「天知,地知,人知。」

(二)第一次宿舍大檢查

 升下士教育後約一個月,一個週六下午本是野外演習,臨時改為操場課。到操場後,倪中隊附和二區隊孫區長沒有跟隊伍出操,引起同學們的懷疑。操練兩小時後,集體回宿舍,隊長宣佈「大掃除」。同學們按命令現將儲藏室的行李拿出來,並捲鋪蓋接受檢查。這次突擊檢查,查出些報刊小冊子,統統被隊部拿走。

 這次總隊突擊檢查,各隊都有「戰果」——沒收了不少《新華日報》,《解放週刊》和從新華書店,開明書店買回的書籍。檢查後,同學們交頭接耳議論,但也有惶恐:一是不知何時何故被「甄別」,往哪裡走?二是怕被禁閉吃三天鹽水泡飯,日子不好過。這天晚自修課堂里很安靜,埋首復習。次日,總理紀念周後隊伍回到宿舍,隊長宣佈禁足名單廿余人;還鄭重的訓示「不准買同黨軍不相干的書回來看「。這天全總隊禁足近兩百人。放假後,我們這些被禁足的學生,有的自修,有的玩槓子,有的湊在一起擺龍門陣,各隊值星官指導員逡巡不已,同學們我行我素,反正足不出校門,隊部無計可施,樂得在校吃一頓豐富的中餐。同我一道投考軍校的浙江農事試驗場的金榮新,入校後我們又在一個隊,感情較深,他也被禁足了,聊起大檢查事,他說:」可能前線兩軍發生摩擦了,怕我們學生鬧事,來個下馬威,壓陣腳「。我點頭稱是。沒想到第九隊(邊疆中隊,學生來自甘,青,新,康,藏)被禁足的學生出了漏子,有位同學從後門溜到北城牆外小河邊看釣魚,值星官遍尋不著,突然練習團士兵加強警衛和巡邏,個把小時後這位同學自動回隊,才逐漸解除警衛。

(三)特別學生

  平安的過了一周,是否再被禁足,很難講。可能是老天憐憫青年學生,總理紀念周後回到營房,隊長沒宣佈禁足名單,皆大歡喜。司令台放假號一響,昭烈三人一組結伴出校大門,過了黃埔路各自為戰去了。好看書的同學照例逛新華書店,開明書店,沒把禁足當回事。新華書店擠滿了選書看書的同學,店堂里雖有一股汗臭味,仍有學生來選讀圖書的。一位營業員示意幾位同學到二樓書庫選書,我們跟他上樓,已有幾位同學在選讀報刊了。後來,來了一位女學生,她是別隊一位同學的表妹(時間過長,回憶不起他的名字),在華西大學讀書,青年人渴求知識,在一塊讀書,不免議論開來,突然談起禁足的事,你一言我一語,好不快活。這位表妹開腔了:「是不是同學中有特別學生?」提醒,告誡我們不要太天真,要注意同學中的敗類。霎時,同學中有憤怒的,也有沈思的,不約而同的稱贊表妹的好意,表妹也表示歡迎同學們到華西壩去,同華西女大學生結成讀書夥伴,同時也注意自己的言行,特別警惕「特別學生」。

  禁足的事也引起一些政治教育思考,其中不乏同情學生求知的教官。有位愛護我的教育明告我要注意區隊某位同學,他倆負有監視同學的任務。

(四)劉湘國葬

  突然總隊部運到大批子彈手榴彈,隨著分給各中隊:每挺輕機槍24發,步槍80發子彈,每人手榴彈4枚。同學們領彈後交頭接耳,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次日,輪值採買同學露出消息:川軍要攻城。可能是總隊部要解除學生顧慮,晚點名時隊長宣佈,聽到緊急集合號,全副武裝集合待命。證實當時全校官生處在緊急戰備中。後來才知道各總隊都有防區。我們總隊負責北校場守備任務,我們七隊負責校長室一帶守備任務。白天按教學計劃進行,夜間演戲次數酌減了。周日暫停放假,戰備氣氛很濃。直至當時的參謀總長何應欽來校後,才稍松一口氣。

 國葬劉湘那早,隊長宣佈我們總隊擔任護葬任務,我們隊緊跟靈柩負責護柩,規定子彈進膛關好保險機,叮囑同學們隨時注意保險機,不准走火,聽指揮。當時,大路兩旁站滿了老百姓,真不知他們是送葬劉湘還是看熱鬧的憲兵,警察遍佈道路交叉口。荷槍實彈的學生護衛著劉湘靈柩,送葬的川軍將領被軍校學生左右「護衛」著。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在大街上緩慢的行進個多小時,我們同學的心也緊張了個多小時,很不是滋味。幸虧川軍識相,沒有動作,否則是不堪設想的。終算完成「國葬」劉湘的任務,透了口氣,不再戰備了。

(五)野營演習引出的岔子

  1939年冬,下士教育結束,全總隊出發新都開始一周的野營演習。我們七隊住金華寺,這是個尼姑庵,隊長黃化民明令禁止學生進入尼姑住地,晚上派步哨守住大殿通道口。九隊住附近一個大地主的莊園,聞說是川軍一個軍閥的莊子。我們七隊紀律嚴明沒出事,可同學眼見幾個少女也當尼姑不免悄悄議論。有晚,記不清是農歷初一還是十五,半夜裡大殿熱鬧起來,尼姑們敲木魚念經的聲音吵醒酣睡的同學,同學們躺在床上無可奈何。次日,老尼姑請隊長到她經堂喝茶,請隊長向學生解釋原諒。她這一舉動,縮短了她們和我們學生間的距離,表現出她愛護學生的情意。大概是演習末期,傳來九隊同學發生桃色事件消息,同學們在野外搞了一天,哪有精神去探究這事件,故且聽聽而已。

  1940年春按教學計劃,仍在新都舉行第二次野營演習,這是畢業前最後一次大演習。各隊仍住原住地。這次我對住進尼姑庵,情況不同了,一次生兩次熟,老尼姑同學談得來,有時還請到經堂喝茶。我和王俊品同學曾應老尼姑盛意進經堂喝過茶,還看了尼姑住房,我們發覺這些尼姑文化不低,寫得一手漂亮字,見了我們並不那樣含羞躲躲閃閃而且很知禮。老尼姑告訴我們,她們中不少是因婚姻關係而削發為尼的。我們到經堂喝茶的事,隊長知道後找我們談話,我們也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未受處罰。但在九隊卻出了亂子;「盛傳」有少女勾引學生的事,是政治事件。事件詳情誰也不知,越說越離奇。之後,各隊都加強了警衛工作。(1993年冬,在外市的我隊三區隊同學胡君因公來寧,我們曾談及此事,胡君說,確有此事,我隊倪文炳隊附曾帶三區隊幾位同學到九隊駐地去伺捕未果。)

 (六)轟動成都「戀愛」案

 臨畢業期近了,同學們感到自由舒適了,因此周日外出行動上就有些隨便不像過去總有拘束感。接觸面漸漸寬了,逛新華書店,開明書店更無顧忌了。坐茶館,高談闊論,也不受柱上貼著的「莫談國事」約束。不知老百姓是客氣還是畏懼,見我們學生三三五五一桌,改變平時喝茶擺龍門陣習慣,呷幾口吩咐茶倌等會再來大搖大擺的走了。引起同學的注意。有位同學悄悄地問茶倌究竟怎麼回事?茶倌也不客氣的說,學生哥,出了亂子,你們還不明白?!同學們不免追問,才知道成都警察局以妨害風化名義拘審一位女大學生,指責她不應同軍校學生談戀愛,被她執理反詰,警局輸理只好放了她。茶倌說得繪聲繪色,引得我們哄哄大笑。這位女大學生只講了兩句就把警局威風打下去了。她說:「國共合作抗日時期,委員長說的軍事第一勝利第一,女人愛軍人,正是擁護合作抗日」,「國共合作是一家,誰規定一家人不得互敬互愛。」茶倌得意洋洋的敘述兩遍,我們也聽得出神。同學們察出這件事的嚴重性,不敢久坐,紛紛離去。

 回營後,各隊都有同學議論此事,贊她「有種」,」女中豪傑「。奇怪的是總隊沒有追問此事,次周例假外出才知道這件事早已滿城風雨,學校要追查也無能為力,只好聽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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