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人类

在Matters发第一个文章，原本想做一做那个年度问卷，结果卡在第一题答不出来。今年来当然发生了许多事，比对2020和2019，我几乎从本质上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但好像没有一个特别值得记录的时间点。高考的那年我过十八岁生日，老师跟我讲祝福，说从此以后是成人了，我觉得很困惑，未成人和成人之间难道有一道如此分明的界限，十二点过后就能平滑无缝地从童话走入现实？不过在那之后三四年，在我都将要迈入二十二岁的今天，我终于可以说，我走到成人的门槛前了。

成人这个词要从字面上看，有些落地成人的意思，在走到这里之前我们是准人类，Human-to-be。当然，在门前再回望走来的路，我可以讲出怎样是我心中的成人，是能够体察她人需求的，是和自己达成和解（而非妥协）的，是打破自我的屏障走出地下室，意识到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和我一样重要，从而主动把自己的触角搭在人类社会的这张网上…这张网就是无数和我一样的人伸出的触角织就的。但是当我在路上时，只时时怀疑前方是悬崖和陷阱。

这路走得如此辛苦，在我得以迈进那个所谓更文明更有序的世界后，再回头看我生长起来的土壤，仍然难免感到不公平和仇恨。

今年的很多时间里我都在仇恨我的祖国和文化，它教育我要仇恨素不相识的人，教育我要磨平自己的面目来融入集体，教育我也同样把其她人当作面目模糊的工具……我们食用着这些长大，就像食用蔬菜和大米，而走向成人的每一步，几乎都是在从身体里活挖出一部分丢弃。但即使这样，我也仍然是更幸运的那一小部分。生活在这里，常常有憎恨到五官都扭曲的时刻，在一次又一次的社会新闻里，在一条又一条求告无门的微博里，在看同学为了争夺晋升名额向老师献媚的时刻，在被激进爱国的男同学人身威胁的时刻…这些时刻，我都会想到，原本不该这样，原本我们都可以堂堂正正地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荒原狼里有这样的话：可怜的荒原狼呀！即使自杀也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你一定会成为人，要走更漫长、更痛苦、更艰难的路。

我这样相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