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北溟
樊北溟

和秘鲁人一起庆祝圣诞节

“我们需要一张合影。”这是我对华金最常说的一句话。

相识是在南丹麦大学的新生见面会上,彼时,两个非欧盟学生几经辗转,带着各自的人生故事来到了北海边上的小城科灵,大西洋沿岸的风吹动书页,未知的旅程即将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写下它的惊奇故事。

见到华金之前,我对南美洲一无所知,除了仅有的在香港品尝empanada和Pisco sour的经历,谈论关于秘鲁的一切都会暴露我的无知。所以某种意义上讲,是华金最早为我勾勒出了南美大陆的轮廓,那些遥远的人文风土,也在每天的朝夕相处中逐渐有了形状。


华金是一个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头发都会梳得一丝不乱的人,作为party中的积极分子,良好的乐感也总能让他随时随地的手舞足蹈一番。最让我佩服的是他的自律,坚持出现在健身房里以及顶着北欧冬天的严寒大清早(天往往远未亮起)出门做兼职,在我看来都是很了不起的事。生活中他显得更加温和,做小组作业时默默地帮我完成了让我感到为难的段落,然后配上标志性的仰头大笑。


华金过生日的那天,大家聚在一起给他庆祝,我看他打完电话回来情绪有些潮湿,故意逗他:“想家了?”他没有忸怩,坦诚地点了点头。我后来再没和他谈论过那个时刻,但我是如此喜欢他的真挚,对于身边这些不需要加减时差、不用购买电器转换插头、不必计算货币汇率,一张火车票就可以直达回家的欧洲同学们来说,有一些心情和境遇他们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漂洋过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幸运的是我们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这也成为了一切友谊的基础。

“有一点你要注意,不是所有的秘鲁人都长得和我一样。”得知我要在圣诞期间去秘鲁后,华金每想到一些重要信息,就会说给我听。


“水龙头里的水不能直饮。”
“在利马你可以选择住在miraflores附近,那里是主要的旅游区域。”最后还不忘把好几个国家的官方旅游网站发给我。


透过这些日常的琐屑,你能感受到他的细心,“欢迎”也从来不是一句客套话,它潜藏在每一处细节里。我无法检索西班牙语信息,华金就索性托着电脑敲响了我宿舍的门,进门先往床上一躺,再打开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列表,最后才不疾不徐找往来伊基托斯和来蒂西亚的渡船。这样的松弛感是亚洲人身上少有的,那个叫“世界”的地方,越发让我神往。

所以当我被邀请去华金家过圣诞节,并且得知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华金”时,别提有多激动了。


有一次聊天,我和华金谈到了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他听完不无忧心地问:“如果生下来的是双胞胎该怎么办?”


“他们两个需要当场pk。”我随口开着玩笑。


以前,我只知道华金有一个双胞胎兄弟叫马蒂亚斯,但从没想过他们居然如此相像。去马蒂亚斯家的路上,我抓紧一切时间向uber司机学着他名字的正确发音,这种奇妙的经历让我感到无限感激。根据传统,秘鲁人会在12月24日这一晚的午夜团聚,在十二点钟声响起时准时喝香槟,然后开饭、拆圣诞树下的礼物、闲谈,和家人分享闪着羽毛般迷人光泽的日常时光……


经过了无数条贴心的短信之后,马蒂亚斯在小区门口接到了我,尽管他只比华金大了十几分钟,表情里却很有一种作为哥哥的冷静和沉着。马蒂亚斯用贴面礼欢迎了我,这是华金唯一忘了提醒我的细节,起初我被吓了一跳,旋即才意识到了文化的迥异。在丹麦的华金已经习惯了见面握手和拥抱,但是在马蒂亚斯的身上,我却见到了华金更立体的生活,利马是他的来处,是一切故事开始讲述的地方。

几乎是毫无悬念的,马蒂亚斯也表现出无比的细心,并且对于事物同样充满无限的好奇,华金不知道从哪得知了“梵净山”这个对中国来说都小众的景点,并且努力记住我来自中国的哪座城市,马蒂亚斯则问我emoji中“麻将”和“红包”的表情有什么含义,十二生肖的起源和顺序。得知我们平时从来不听西语歌,背景音乐的歌单便不知从哪一瞬间全部换成了英语的,得知我们不会跳舞,他便不发出舞蹈的邀请,怕我们身处异国感到孤独,他便回屋套上了印有中文的套头帽衫,得知我不会开香槟,他便默默给每一个人倒好,然后举杯,伴着阳台传来的火树银花般的烟花声响,比出倒数的手势:5,4,3,2,1,Feliz Navidad(圣诞快乐)!

尽管只有我们四个人,华金和马蒂亚斯的妈妈吉塞拉还是准备了整整一大桌的饭菜:一整只烤了足足有两个小时的西梅干苹果火鸡,以及作为秘鲁特产代表的土豆泥、炖苹果泥、核桃拌卷心菜沙拉……我总认为子女是父母最好的投射,所以虽然和吉塞拉是初次见面,我却仿佛已经认识她好久了。吉塞拉真是一位让人肃然起敬的人,在谈话中,我能感受到她身为母亲那种对儿子的强烈思念,更能体会到她对子女的无条件支持,以及身为女性个体那种自强、不屈、不断自我生长的力量和勇气。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容易的生活,但整洁的家居环境、整架的书籍、充满设计感的画作和装点无数角落的精致收藏,都能让人看到这个一家之主对于美好生活所付出的无限努力。尽管语言不通,但能和吉塞拉提起马尔克斯、聂鲁达、博尔赫斯的名字,有机会可以当面问问秘鲁人对略萨的态度,在文学的故乡把我喜欢的名字说个遍,并且为它们找到西班牙语的正确发音,至今仍让我感到幸福得眩晕……在这个家庭里,所有的关照和尊重都是细致入微的,近乎无声,但是一旦你有所察觉,就会明白:语言从来不是障碍,善意和温暖却总是流动。

最后我问,“你支持华金跑到欧洲去上学吗?”
“当然。”吉塞拉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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