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音乐的记忆碎片（二十）

二十

不久之后的一个晚上，我接到了Colin的电话，电话里他的语气和那天相似：“快他妈赶紧过来，我买到好东西了！”

去了一看，屋子里点着蜡烛，几个黑影在摇曳的烛光里一动不动，一种明亮得有些刺眼的声音此时却如同阳光般洒满整个屋子。原来他们在听爵士乐，那张摊开在地板上的唱片封面上写着：Blue Note唱片公司精选集（第二册）｡

那音乐！怎么说呢，那天我的激动之情比第一次听Buddy Guy有过之无不及，恕我笔拙，就不多描写了。这张LP收录的都是Blue Note公司在Funky Jazz时期的东西，布鲁斯味道极浓。以前我对爵士乐的即兴演奏不以为然，觉得都是在瞎弹，是这张唱片彻底改变了我的成见。这些乐手们的演奏并不太出格，让人觉得有章可循，因此也就更容易理解。不过最另我着迷的是它的节奏，这种被称为Funk的节奏比疯狂有余底气不足的迪斯科略慢，又比慵懒休闲的牙买加Reggae要快一点，我所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形容词：黑。这是一种非常自信的黑，他们时时刻刻在提醒你：我黑，我自豪。

后来这张LP里的乐队都成了我的最爱，包括Art Blakey & The Jazz Messengers，Horace Silver，Lee Morgan，Kenny Burrell，Donard Byrd，Jimmy Smith和Lou Donaldson等。因为他们的缘故，我开始听爵士乐，并迅速喜欢上了John Coltrane，Bill Evans，Dexter Gordon，Thelonious Monk，Sonny Rollins，Cal Tjader，Stan Getz，Jobim和Gilberto夫妇，Wes Montgomery，Keith Jarrett，以及早期的Miles Davis等等，涵盖范围包括硬波普，Funky爵士，拉丁爵士和西海岸Cool 爵士等。

从此，我的银行存款就遭受了历史上最严重的打击。我迅速更换了音响系统，买来一台400块左右的入门级HiFi唱机，又花250块买了一个Blue Point的MC唱头，声音特别温暖，放大器也换成了具有出色唱头放大电路的准专业级的Arcam Delta，音箱则是很适合听爵士乐的音色温暖的PSB 500，后者至今仍然在我北京的家里服役。

在我听来，LP唱片的好处在于动态比CD小，音色温暖，可以放很大的音量而不伤耳朵，普通CD机很难做到这一点。另外，LP比CD面积大，唱片封面图案可以做得很大，色彩鲜艳逼真，让人爱不释手。更重要的是，LP比CD更直观，你可以看着唱针在黑胶的沟纹里悄悄地划动，而音箱里居然就传出了动听的音乐，让人不能不慨叹音响工程师的伟大。

不过，最让我着迷的是LP的历史感。要知道，老一辈爱乐者听的就是这样的东西！我想像着他们从店里买回一张唱片，用胳膊夹着回到家里，放上唱针，然后坐在沙发里仔细地聆听。由于没有遥控器，他们必须认真地听完一整面，没法跳着听，老一辈那种对音乐的虔诚态度是今天习惯听免费下载MP3的孩子们无法想像的。

因为我频繁地往二手唱片店跑，家里也迅速传染了那种霉湿的气味。一般二手唱片店里卖的最贵的就是爵士乐，也有少量新版的发烧LP，价格更贵，可我毫不在乎，仿佛自己是一个继承了大笔遗产的富翁。我收藏的LP唱片数量在短短的3年里就突破了1000张，有许多都是很贵的爵士乐唱片。因为这个原因，我工作的前4年里只攒下了不到5000块钱，其余的都变成了黑胶。

那些二手唱片店里的伙计后来都认识我了，和他们混熟了以后我发现，这些人真的是因为很爱音乐才来干这个的。他们都管LP唱片叫Vinyl（胶木），显得特别专业和亲切。他们对唱片的历史知识丰富得令人匪夷所思，平时老见他们互相吹捧自己喜欢的唱片。他们还经常在店里放一些世面上见不到的尖货，许多都是盗版的实况录音或者小样，令人哈喇子狂流。记得一次我在一家店里听到一个录音浑浊的声音在翻唱迪伦，唱的荡气回肠，一问才知那是一个名叫Nick Drake的人的盗版LP。我记住了这个名字，后来他成了我的最爱之一。可惜那张LP是非卖品，否则无论花多少钱也得把它盘下来。

当我和Colin兄弟俩的唱片都积攒到一定数量之后，我们决定去当地的爵士乐酒吧转转，听听现场的爵士乐表演。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这是继我买下那台SONY唱机之后所做的第二个英明的决定。

【题图是我后来收藏的一张经典爵士专辑，Horace Silver的《Song For My Father》】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