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越過天城（楔子）

陽光像針一樣刺進眼球，千櫻反射性地閉上眼睛，兩行淚水湧了出來。

「怎麼了嗎？」正在開車的父親問。

「沒什麼，十多個小時沒睡好，現在看到陽光眼睛就痛。」

千櫻笑笑抺掉淚水，把掛在頭頂上的太陽眼鏡戴拉下來。車外萬里無雲，在清澈得像一面鏡的大晴天下，連柏油路都在反著耀眼的光芒。車廂裡有淡淡的熟悉的煙草味，是父親吃了多年怎麼戒都戒不掉的香煙的味道，讓千櫻整個人的心情都活躍起來。

「日本真好啊，夏天就像個夏天。」

「這麼想家，又不見你搬回來？」

父親打了向左的訊號，車廂裡響起滴答滴答聲，像催眠。

千櫻把身子更深地埋坐助手席中，斜眼看外面流過的國道的景色。車子已經駛離市中心，道路開闊起來，兩旁略過的是大型量販的傢具店、百貨店、和看上去有點寂寞的食肆，就是不見行人。一些店家在路邊插上激安和割引的旗杆，艷紅和鮮黃的顏色在晴朗的太陽下又是孤單又是醒目。

對呢，自己為什麼總是不肯回家呢？她和夏生平日三不五時都對英國人那種散慢又高傲的做事手法諸多投訴的，可是一想到離開，又總是提不起勁來，也許倫敦，即使雜亂、微髒又多雨，卻有着一種讓人無法說明的魅力，讓人想留下來。

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千櫻想到是時候給夏生發個短訊，告訴他自己平安到步了，現在英國幾點了？

「到家之前還有一陣子，妳不如睡一睡？」父親說。

「要命，以前時差都沒有這麼辛苦的，也許是老了。」

父親哈哈地笑出聲來：

「說什麼老了，妳不是才三十四嗎？」

「下一年不就變三十五了嗎，四捨五入就四十啦。」

「那就不要四捨五入好了。」

千櫻懶得理他，徑自偏了偏嘴，拿起手機看時間，原來現在英國剛好半夜四點，怪不得這麼想睡⋯⋯還是等晚一點夏生起來之後才給他發訊息吧。

把頭放回在靠背上，千櫻閉上眼，讓陽光滿滿地披到臉上來，一下子覺得自己好像浮在一團温柔的水上，然後車子打了一個顫，張看眼，看到的竟然是開得正盛的紫陽花，已經在車外面的父親站在花前面，背對著自己，好像正在沉思似的，一動也不動。

「爸？」千櫻爬出車外，腦子還是有點恍惚，原來已經到家了。

父親回頭，用有點迷惘的表情看了她一眼，然後好像突然從夢裡醒過來似的，說了一句：「啊，妳醒來了。」

推開家門，裡面很安靜，千櫻把行李箱拉進玄關，滑輪發出軌軌的聲音，樓上立即傳來微弱的呻吟聲。

「糟了，我吵醒媽了。」千櫻說。

「不要緊不要緊，反正也差不多到了吃藥的時間了。」

父親順手把鎖匙丟進鞋櫃上的小玻璃盤裡，就要進廚房拿藥，千櫻拉住了他，忙著說：我來我來⋯⋯

「妳剛剛才坐完長程機，先休息一下才是。」

千櫻卻比父親快，已經進去廚房了，倒了杯水，因為有一年多沒回來了，所以藥丸還是父親幫她湊好的。拿著盤子上樓時，睡房裡傳來的咳嗽聲越來越響亮，推開門，一時除了強烈的咳嗽聲之外什麼也聽不見，千櫻叫了聲媽，咳到直不起身子的母親斜過臉來看自己，眼神卻是冰冷的，看來心情很不好。千櫻走上前，為她拍背，等咳嗽終於緩和下來了才餵她吃了藥。

「把窗簾拉上，那麼亮我怎麼睡。」

千櫻就去把窗簾拉上，剛剛沒有發覺，可是當房間一暗下來，有很多可以被光驅走的東西都會悄悄地跑出來的，比如說，味道。

房裡有一陣藥味，和病人的氣味，雖然隠約，卻很刺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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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天城〉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