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6日，一个普通人的离去

这是2月7日写下的，最近时间概念变得很奇怪，很快半个月就过去了，但又很清楚这半个月里藏着多少年都难以忘记的伤害和苦楚。

昨晚临睡前发现豆瓣上有人说李文亮医生因为新冠肺炎去世了，那时大概十点多，打开微博，首页上全是相关转发，哀悼的、痛哭的、愤怒的，我们都知道，他的死意味着什么。

我拥在被子里默默地流眼泪，跟正在聊天的豆瓣网友说我不能再聊下去了，这个消息让我无力再组织成型的语言，只留下很深的伤痛和无奈。早上起床看见官方通报的消息，李医生经全力抢救无效，于2月7日凌晨去世，6号的热搜被撤，我又哭了很久。眼泪似乎成了此刻唯一能做的，但也是苍白无力的。

李文亮背着训诫书死去了，可死还不是终点，他们还要利用他的死控制舆论，6号晚上9点半不能死，要经全力抢救之后才可以。

我知道这个国度政治安全和舆论控制是远比人命重要的，但眼见他们利用一个良善之人的死亡来做文章，我依旧难以抑制地感到冰冷和恐惧。我们早已被五花八门的谎言包裹，一个庞大的机器和组织为你编织美梦，那是一个昂扬的，繁盛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弱者得到及时救助，濒死者被全力抢救，没有贫穷和暴乱，没有病毒和饥寒，连死亡都应该给你积极的力量。

新冠肺炎的事发酵至今，很多新闻都让人失望，政府腐败无能，欺上瞒下甚至强取豪夺。我从未对高高在上的权利机器抱有太多幻想，而此时不过是搅乱了一池浑水，沉渣泛起。我只为因这些渣滓而赔命的普通人心痛，那么多鲜活的生命，他们也热爱生活，也曾相信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国家，能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他们是这里还值得为之呼喊，值得挽救于万一的理由。

我不知道2020年这个令人心碎的开始能不能打破这个美梦，每一个还在满怀希望等待春天的人能不能看到这个寒冬里死去的人，能不能听到走投无路的人的哀嚎。我并不乐观，被撕开的口子正在被慢慢缝合，所有真相和现实都被阳光掩盖，那些沉浸在谎言中的人不会看到一个强大且傲慢的机器在俯视被包裹被欺骗的人们，那么冰冷可怕。它在轻易地玩弄人的生死，操纵人的命运。在这个体制下，一个说出真相的普通人的结局，也就是背着未被洗去的污名而死，被剥夺最后决定自己死亡的权利。

有人整理了李文亮的微博，他喜欢吃，喜欢追剧，不喜欢上班，他是千面众生中的一个。在官方消息里，他死在“他该死的时间”，2月7日凌晨2点28分，在组织重视经过全力抢救之后的时间。很多人在网上发声，要我们记住李医生死在2月6号，清醒的人当然是不少，但这一切终将被潮水席卷而过，留下斑驳难看但平整的泥滩。

我总是提醒自己不要被权力铺就的潮流裹挟，不要对权力要求的样子低头，保持自己那所剩不多的傲气。但今天看来，有什么用呢。他们并不在乎你是否在为真相呐喊，是否唾弃他们的黑暗和腐朽，一个可以随时知道你说了什么，随时抹杀你说过什么的怪物，已经不再费力拽紧自己的遮羞布了。他们堂而皇之地站在真相前面说谎，毫不避讳地亮出自己的獠牙，蝼蚁的搔弄会被轻易冲刷干净，不久又是盛世太平的年代。

这场灾难摧毁了很多东西，家破人亡，信念崩塌，灰飞烟灭。个体被侮辱被牺牲，英雄被歌颂被崇拜，像一次残忍的轮回，什么都没改变。事实往往就是这样，一切都会被抹平，都会成为历史。那些死去的人和破碎的家庭，汇总成一个数字，或者连数字都不配。

这是为什么呢？这些天我反复在问这个问题，为什么普通人要蒙受这样的苦难，为什么有人永远敲打不醒，为什么手握权力的人可以这样无情而傲慢，为什么可以不拿人命当回事？

没有答案。这片土地也不会给我答案，它只会封住我追问的口，打断我写字的手。我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无力感，自己所受的教育，反思的一切，在现实面前都是无效的。很多机构和高校在号召大家搜集这次疫情中的正面故事，新闻在树立平民英雄，网友在呼吁用晚会冲淡阴霾。我们太习惯逃避和无视苦难，然后更加轻易地就选择了遗忘。

我觉得恶心。

记住2020年令人作呕的一切，不要轻易被清洗掉记忆，不要忘记这些苦难，不要轻易原谅背后的那群怪物以及为他们摇旗呐喊的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