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拉赫
阿布拉赫

来自中国,很喜欢记录,不光写字,用APP记帐都一记十年。中国很大,但对一些人来讲,它又小到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于是,在动荡的2019年,我怀揣着对世界的好奇来到Matters,从此很多扇大门渐次敞开。我很珍惜这里,希望继续记录生活,也记录时代,有时候发发牢骚,讲一些刺耳的话。

带伤上阵的马拉松|鄂尔多斯行(一)

去鄂尔多斯跑场马拉松纯粹是意外。有天看到报名推送,标榜“星空跑”,傍晚开跑,觉得有点儿意思。更主要是,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内蒙。没去过的地方都是好地方。几乎没做犹豫,马上报了名,定了酒店,买了机票。能让我这么利索的另一个原因是,机票不贵,往返只要1100块。要知道五一往广西,机票是它的两倍。

报完名,去拉咩咩入伙。

“你想想,大草原,星空跑,不用早起,跑完了有酒有肉,机票又偏宜,而且我连酒店都给你订好了。”

其实没想到他那么容易被我说动,毕竟小比赛,甚至不是田协认证,路途又遥远。但就真的很容易,他二话不说下了场。

我跟他约好,提前两周拉个30公里的长距离,不能让厦马时的悲剧重演。他也欣然应约。

然而,就在离约定的那个周末还有几天的一个晚上,我正在细雨中慢跑。是真的慢跑,配速八分钟那种。突然,嘎嘣一声(也许是幻听),感觉右侧小腿肚子上某跟肌肉撕裂似的,疼痛瞬间发生。

我跑步7年,对于突然发生的疼痛并不陌生,但那一般是在长距离的比赛后段,像这样毫无来由地不期而至,虽然并不十分剧烈,却足以让我产生不详的预感。年轻时候多看NBA,常听解说讲,硬碰硬地撞击倒还好,反而是那种看上去无来由地倒地,往往会造成严重的伤停。从去年11月开始,我的运动表现一路下滑,这从Apple watch记录的心率曲线和我的体重上,得到了间接印证,并且在四月初的厦门马拉松上结出了恶果(5小时30分艰难完赛)。于是,我决定洗心革面,5月开始奋发图强,增加跑量、控酒减重。真是天意弄人,我的奋发,几乎还没开始,就被伤病腰斩了。

我乖乖休息了几天,疼痛似乎消失了。我妄图东山再起,疼痛也卷土重来。五月的后半月,就是在这样的拉锯中度过,出发去内蒙前,我的总跑量不过45公里,最长的单次跑量,是受伤前的10公里。在网球比赛里,把不在同类型场地热身直接参加大赛的行为,叫空降。鄂马于我,就像是空降,还是带着伤的空降。所以出发前士气低迷,做好了五公里后上收容车的思想准备。因为我受伤后的那几次尝试,从没超过五公里,配速也没进过9分钟。

我给咩咩说,跑一辈子马拉松,临死前人家问你收容车长啥样,你一脸懵,没上过啊,可那时候已经晚了,没机会体验了。

咩咩说,呸呸呸,丢脸,骑个川藏线要搭车,跑个马拉松还要搭车。

鄂马是下午四点半开跑。我以为因为靠近东北,天黑得比较早。结果到鄂尔多斯一看,下午四点半分明还骄阳似火。再一了解,内蒙太大了,鄂尔多斯并不靠近东北,反而更靠近西北。这里的汉语和饮食,也更像黄土高原。好在,天气预报讲,比赛当天有雨。

出发前,咩咩抱怨:天天大晴天,偏偏比赛要下雨!

到了鄂尔多斯,咩咩改了口风:幸亏明天下雨,不然不是要把人晒化?

比赛当天并没下雨,但是好歹云比前一天多了很多,上午看不到啥太阳。但下午,阳光再度明媚起来。毕竟海拔1000+,温度倒不是很高。

比赛路线全部在康巴什新区。那里街道宽阔,人口稀少。后来知道,这里多年前曾被称为“鬼城”,是中国一些小城市房地产过度开发的缩影。

鄂尔多斯马拉松是个小比赛,全马只有3000名额,半马7000。看上去乌央央的人潮,大部分都是5公里的欢乐跑。又因地广人稀,全马半马和欢乐跑早早分路,使得我的腿都还没能疼起来,身边的跑者就稀稀拉拉了。这和厦马形成了鲜明对比,厦马跑完42公里,都找不出来一张单人照片,全都淹没在茫茫人海中。

比赛当然艰难,小腿的疼痛在六七公里如约而至。我不知道它会不会加重,什么时候加重到无法忍受,只能跑着走着看着。每次收容车从旁经过,我都告诉自己,能多跑一段是一段。后来加上脚指甲疼,还有左脚大拇指根侧疼,更是一瘸一拐。我一直担心小腿,以至于忘了其它准备,比如剪指甲,那时指甲抵着鞋,像是每一步都踢在硬物上。穿Nimbus24第一次跑长距离,也忘了这个系列很久以前就让我大拇指起过血泡。

好在,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疼痛一直在,但并未加重。每个医疗点,我都请人家帮我喷药。而在此前的20场马拉松里,我从没寄望过那东西。实际上,我对于充斥马拉松赛场的云南白药气雾剂甚至有些排斥。我对任何自称“祖传秘方”的“神药”本能地怀疑。但那天,我都顾不得打脸,见药就喷,只为了能够增加多坚持一下的可能性。

康巴什缺人,但显然不缺电。夜幕降临后,高楼大厦全部成了灯光秀的舞台。漂亮,但是滥俗。我一直觉得,灯光秀是最没有创意的所谓“景观”了,也是最廉价的吸睛手段。像肥皂泡一样,灯一灭,啥都留不下。

四下无人,我瘸着腿 ,听梁文道和陈晓卿讲“老男人饭局”,感叹那一群有趣的人,如今散落天涯。王小山还在推特上混,柴静完全销声匿迹。梁文道很厉害,做为一个香港人,又有台湾背景加持,可以在中国的平台将“异见”讲得润物无声。我最近听《八分》,经常觉得他好温柔,好有耐心,好会选题,好会说话,情绪好稳定。他可以从《世界人权宣言》里,讲到中国人的智慧。但你一定不要觉得他是在唱赞歌,他是绕着弯在讲,“人权”一事,并非和中国毫不相干。这当然也有坏处,就是弯拐得太多,容易让人找不着方向。他在答听众问里说过,有人来信,说他的节目,听起来很厉害,就是不容易懂。

可是还能怎么样?这里是中国。

咩咩9点发来信息时,我到了36公里。他说等我,我说要等一个小时,因为那时我差不多完全在走了。我果然没有食言,晚上10点左右跨过终点拱门。我在拱门处做了个扔帽子的动作,可惜后来翻照片,没人拍到。

在完赛物资领取通道,年轻的志愿者们排着队,手里的塑料手掌,拍得震天响,每人往包里放一件,奖牌、水、香蕉、毛巾、面包……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看上去都是无比真诚地在祝贺我完成比赛。这反倒让我有点害羞,觉得自己大概配不上这样的阵仗。

咩咩说,哼,就是,我4小时完赛的,那时人多,他们忙不过来,我都没享受到这样的礼遇。

然而,完赛包里的东西,我都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失去了他们。

那是从终点去找食吃的路上,路过两辆共享电动车,很兴奋地跑上去扫码。坏的,瘸着腿走的时候,忘记了挂在车把上的完赛包。走出去几百米才想起,但我没有力气回去找了,咩咩以能力者的担当,不等我开口就主动跑回去车前。没找到。他比我沮丧,在电话里问咋办?说不然他再去找组委会要一个。我说没关系啦,奖牌在脖子上呢,里面的东西没了就没了。他听说奖牌在,也就释然了。后来我跟他说,奖牌没了也没关系,反正我卖了好几个。他表示鄙视,辛苦得来的,怎么能卖?

有一年我和他一起参加四姑娘山越野,我没能完成44公里的比赛,回到终点,是他硬拉着我去“骗”了一个奖牌。

那晚在鄂尔多斯,十一点过,我们终于吃上了晚餐。在一家烧烤店里吃羊肉串,喝的精酿啤酒。店里只有两桌人,另外一桌也是刚跑完。四个老战友,在缅怀往事,相约下次跑北马。让我想起我的老同学们,假如有再见的那一天,不知道是否还能像这样相谈甚欢。

这是我的第21个全马,用时5小时39分。厦马以为触底了,谁知底还在前方。那下次吧,下次再反弹吧。

视障跑者集结
大太阳底下排队检录
“一座温暖世界的城市”,怀疑是自夸的
通天大桥宽又阔
灯光秀,一会红一会儿绿
绿了
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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