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忽视

小学生物教科书里有一句话，叫作「人与动物的区别是人学会了使用工具」。但仔细想想这句话，人与动物的区别真的在于此吗，动物不会使用工具吗？如果看过动物世界，就会知道有一种飞鸟，会在高空掷下石头用来砸碎预先放在地上的坚果，按照我们人类对于工具的定义，这已经算是动物在「使用工具」了。

引以上的例子，其实是想说明人类思维有一种倾向，或者说有一种自欺，即把事物的发展归因于外部的稳定技术和方法。如果让你给出一个原因，解释动物和人类区别，在试图 unlearn 学校教给你的一套思维方式的情况下，你会给出什么答案呢？如果你摒弃复杂的深思熟虑和技术导向的解题习惯，其实直观且真的答案有很多，比如「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学会了共情与同情」。一只猫睡在你的腿上，它不会觉得打扰了你的休息，只会觉得他离你很近很亲密。而一个在人类社会里长大的人，自然会在他坐在你腿上的同时想到这一点，并作出实际的语言或肢体表达。在这个情况下，人和动物的区别实在说不上什么工具不工具。

那么说到社会达尔文主义。这个理论经常用来讽刺社会舆论过度强调个人的能动，批判对于个人力量之外的环境因素的忽视，甚至否定，置之不闻，自我欺骗。对于信仰此理念的人来看，个体的努力是完全可控的，是可以通过调度产生实际可见效果的，且或许是唯一的可控变量。既然我控制不了其他的因素，你也不能，他也不能，那么我们的区别就只存在于个人的努力，通过个人努力解决问题，那不就是社会达尔文主义吗？

说到这里，我觉得有必要区分一下社会达尔文主义与努力这两个语词之间的区别。社会达尔文主义因为涉及到思想史，自然有丰富的内涵，它涉及物竞天择，也涉及人类社会的个殊性。但是在上述语境下，社会达尔文主义其实仅仅讲的就是努力而已，即「社会达尔文主义」包含「努力」，我们在上述情境下仅仅取的是其中「努力」的这一个意象。

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生活，实现个人价值，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想法。而冠上「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帽子，这只能说是一个非常肤浅的表达。仅仅因为个人努力最可控，就声称个人努力最有效，或者个人努力是自己唯一可以欲求的事，这实在是肤浅。但偏偏我们不愿意把问题想得这么「简单」，我们要把万物归因于一些亘古不变的真理，社会达尔文主义是这样，工具是这样，旅游攻略是这样，升职加薪课是这样，职业发展路径是这样，甚至良好生活也有这样发展的趋势，我们实在是爱玩这样的一套语言游戏和自我欺骗。

看重自己努力的重要程度，也承认自己努力的局限，同时把视角放在更广阔的范围内，体察世界环境外在与自己的勾连，寻求一种独特的重要性感受。像是《帕特森》里 Adam Driver 饰演的那一位司机，过着周而复始的每一天，却在每一天的固定时间里在纸上记录下只有自己才能写出来的诗。这一点，在当代社会，已然十分难得，甚至已有不思进取和佛系生活的高帽子要扣。但是只有认识到这一点，了解到电影中诗歌和公交司机是从点到面的符号，把符号诠释在现实生活中，每个人才能真正地停止表象存在，开始真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