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音
鸿音

飞鸿响远音

通往穆邦达

穆邦达(Mpanda)是一个位于布班扎(Bubanza)省的市政。从琼城出发,很快就开上去往机场的公路,城市建筑的痕迹很快消失,农田、玉米地与远处的群山绵延不尽。面包车很快拐进一条土路,随后是几十分钟的颠簸。从城里就伴随的细雨找到了尽情释放的旷野,像欢快的小孩撒开丫子使劲奔跑,惊风乱飐,密雨斜侵,卷地风来忽又吹散,刚才乌云密布的天空苦雨解晴,远处的山里云雾蒸腾,劳作的人们没有停歇。有的稻田穗子满头等待收割,有的刚刚插上细秧。同行的医生告诉我,这里土地肥沃,气候湿润,是全国难得的沃土。唯其无法搞起来机械化农业,全靠人力夜以继日。说话间我看到一座桥边写着bienvenue 和Mapnda的牌子,就知道抵达了这个和中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地方。

不知是否因为名字里带panda才让穆镇被选中。这里有帮助培育和种植水稻的农业组,帮助修缮电力设施的电建组,还有医疗队的一个驻扎点。穆邦达医院完全由中方援助修建并选派医生行医治病,从建设到器械配置,全部由中方帮助完成。这里甚至还有布隆迪全国公立医院四台CT机中唯一一台能正常使用的机器。医院与旁边的政府办公室也是这个村镇仅有的两座像样的建筑。它符合了我对“农村”所有的想象。去年有一段时间,我连续看完了韩东的“知青三部曲”,从琼城到穆镇,中国七八十年代的三余村、共水县从扎根的文字与流逝的时间中被追溯和重访,个体记忆在一个完全异质的国度被移植和重构。

这种体验更多地发生在医院之外——医院是否一个异世界呢?也许这样说多少有些奇怪,在医院的民族志研究中,有人认为医院是社会以外的一座孤岛,它的专业、隔离、对身体的客体化等等都与外部世界格格不入,也有人认为医院是一个大陆,它凝结和再现着社会的阶层划分、权力操演、社会结构、角色与身份等等社会议题。不可否认的是,穆邦达医院因为其特殊的建设历史与使用现状,注定要与周围世界鲜明地区分开来。夜幕下,医院和驻地的小楼如同星云般璀璨,黑暗的大海中这里是唯一的灯塔。晚饭后跟着医生们顺着医院后的土路遛弯,我们几乎吸引了村里所有的孩子们一路同行。他们追逐、围绕着我们,喊着chinois,ça va 还有很多我不会的基隆迪语,有些狭窄的土路甚至水泄不通寸步难行。而医生告诉我,这是每天饭后散步都会上演的剧情。大概我们的肤色长相与他们实在不同,有几个孩子试探性地碰了碰我的手,又很快缩回去,然后开始用一根手指,两根手指,然后是整只手拉我的手,仿佛我是一只神秘未知的动物,下一秒我也许会凶相毕露,也许会友善地握他的手。沿路房屋大多是土坯房,大人们静静注视着我们,有一个男人热情地想拉我们进去酒吧,一边说着Burundi , China, xxx neza 大概是说布隆迪和中国在某些方面关系很好。当我们回到医院,铁门把我们和孩子们隔在院子内外,而他们全趴在门上凝望,我们像是一群出来放风的野兽回到了它们安全的处所。

穆村留给我很多回想。我看到一张照片,是一个手机充电站,花上100法郎,200法郎,就可以把手机放那里充电。架子上满满的几乎都是功能机或者类似小灵通的机子。通讯与电力深入到了哪怕是最偏僻的全球南方(当然穆村还不是布隆迪最落后的区域,甚至可称中等),然而这些“现代”的符号在当地生活中有什么不一样的含义、体验与方式?夜幕降临后只有少数电灯闪烁,医疗队的驻地便是团簇的星云,海上的灯塔,那些黑暗中的人们在做什么?至少我们开回来路上途径一个村庄时,透过若隐若现的灯光与烧烤烟雾中,可以看到聚集的人们,听到谈话与欢笑。首都市区被禁止的自行车与摩托车在这里成了最重要的交通工具,许多自行车都有修补更换的痕迹,一台自行车可以展示怎样的工作与时日?“现代”的形式与体验在当地结合了怎样的社会史与变迁?那些欢歌笑语与微笑的脸庞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告诉我们。

七点半的夜晚还不算深沉,大部分返程路段都是没有路灯的颠簸土路。路的两边也只有月光相伴,远处更是一点灯光都没有。我们像潜水艇一般游弋,夜幕下的田野寂静,一山放过一山拦。行人与骑自行车的人在车灯的照射下有些惊慌又旋即从容地让开前路,他们是深海中的游鱼,缓慢地行进,凭着感觉与本能的记忆寻找方向。穆县隐没在黑暗中,潜行中的机械钢铁还未钻进万家灯火,而我们则静静等待这一刻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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