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走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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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關心媒體的人的自留地.

當代外语教材批判

當代外語教材批判,更是批判了外語學習的體系,過於程式化、工具化,反而忽略了學習一門外語就是學習一種思考方式、接觸一種全新的文化這樣的本質。

我認為絕大多數的人都沒有認識到一點:你們口裡講出來的語言,正是你們思維能力的體現。從語言衍生出來的許多相關分野,例如文字寫作、溝通的藝術、做presentation的能力、說服力等等,其實都圍繞著這一個中心。

我最近重新接觸了托福的口語和寫作考試。很神奇吧,我為什麼要做這個東西。不管怎麼樣,我發現我獲得了與高中時期完全不一樣的體驗。

托福口語考試有分幾種形式,我就按著記憶簡單回溯一下。有一種是聽一段文字、再讀一段文字,然後要求你用幾十秒的時間復述出來。我記得高中的時候就這樣的出題接受的是邏輯訓練。將答題時間分成幾等分,然後分別插入相應可以套用的句子,以此來獲得一個較為完整的回答。這種充滿效率的工具論毫無疑問是有用的,它可以順利幫助學生拿到高分。但是像我,這一次,秉著測試自己綜合能力的心態去裸考,我才體會到它的真實意圖:就是一個將聽來讀來的內容,用自己的語言邏輯更好地復述一遍,這要求高度的思辨能力。但高中當時,沒有一位老師講明白過這個道理。

簡單再闡釋一下吧:比如有一道題是講學校新發佈了自行車不可以通行校園的政策,並頒布一二三點理由,學生對此一一表達了反駁意見。按照常規訓練方式,你大可將原文中的詞彙重複一遍,釐清楚之後答題。但是你也完全可以在復述的時候建立起一套更為清晰的講述邏輯,通過更改用詞來證明自己思維的簡練性、確鑿性。

迄今為止接觸過很多老師,我最喜歡的就是能把一件事情為什麼要這麼做事先給講明白的老師。TA講的這些看似空白話往往才是說明世事真理的人文修養知識,如若跳過這一步驟,知識只是貧瘠了的工具化輸出罷了。因此,比起只告訴學生你需要做這做那,老師更應該告訴學生你為什麼需要做這做那。前者是相對不那麼好的老師,但卻是常態。我最近遇到的一名老師,我與她經歷了幾輪磨合,現在達到了一種相對harmony的狀態。事情是這樣的:一開始她也沒有把學生當作擁有後面那種需求的存在,上課的時候只是用自己一貫的方法教學,引發了我的不滿。於是我與她進行了好幾番溝通,一方面理解了她的意圖,一方面傳達了我的需求。於是我發現她的反思能力極強,幾乎每一次溝通後我都能看到她在課堂上明顯的改變。我可以很明確地identify出她的行為變化,明白她為什麼忽然說了多餘的話——就是為了解釋為什麼要做這事情,為了達到什麼樣的教學目的,以及她作為教師對自己教學成果的期望。

教學相關暫時在這裡點到即止(其實這是我很喜歡的一個話題,可以之後找個機會展開),我們還是簡單回到托福的問題。但是不僅僅要講托福寫作,我們再一併講講日本留考EJU的小論文考試。托福寫作的基本邏輯其實跟口語考試差不多,第一篇是將聽來讀來的內容重複一遍。你可以重複得很拙劣,這將說明你思維的混雜、不穩定性。你的每一個措辭、每一句文本、包括連接詞、邏輯架構等等,都在向考官表明你平日裡的思考方式。比如人家可以在20分鐘內理出一篇具有高度條理的例文,你卻只能寫出一篇三流回覆一樣的文字。這完全可以影響你的評分。EJU的小論文考試在這上面甚至更勝一籌,我前陣子也跟一群留學生一塊寫作同一道題,等於做了一個小型實驗。在課上,老師表明留考中的小論文需要在20分鐘內寫成,於是我在20分鐘寫成了,沒有跑題,意見清晰。我覺得還算一篇不錯的回答。後來我看到別的同學的回答——首先為什麼我會提到跑題,就是因為我不敢相信地看到了居然許多人都在跑題。明明題目要求的是理性分析優劣,就差把理性兩個字寫在題眼上了,然而表達個人喜好的人卻不在少數。這是最差勁的。其次,還有一部分人思維條理並不清晰,一篇文章下來看不到明顯的結構。簡言之:不知道在表達什麼,好凌亂啊。——這就是他們現在的思維水平。最後,20分鐘以內提交的只有我一個人,其他人全都超時了。

舉這個個人的例子也只是為了說明一個寫作考試為什麼可以看出思維的差異性,所以語言考試中的這些項目其實並不單單只是在考察語言的水平——诚然是在考察語言的水平,但語言水平的背後毫無疑問,正是思維水平的高低。

課後有人拉著我說,你好喜歡文字啊,你好喜歡語言啊,你這才叫學語言呀!對,他說對了,因為我個人極其喜好語言,所以才對這個事情如此認真。當然我簡直不敢說自己的語言能力有多好,我甚至是有一點鄙視自己的寫作水平的。但看到網路上那麼多比我還差勁的妖魔鬼怪都在橫行霸道,罷了罷了,那就臉皮厚一點吧,我也還算經得起謾罵。回到這一段落的開頭:我因為喜歡語言,所以才重視、批判這個話題,希望對於相對不那麼重視這個話題的人,能起到一些啟發性的作用。

進入正題,為什麼叫當代語言批評。不枉大了說,我想從教材的問題說起。最近讀了一篇一席的演講稿,叫做「小學語文教材批評」。通篇讀下來,我覺得演講者說得沒什麼不對的。他批評了語文教材擅自刪改名作,哪怕只是一字之差,音韻變了,詩的氣質也變了;他還批判了語文教材大改名家名作,他分析了大家名作之所以傑出,當代小學語文教材卻把那些重要的語句給全部改編或索性刪除。更綜合性地提出一點,好像從小一到初一,都可以在課文裡朗誦春夏秋冬的話題。這就好像把孩子當傻子使,listen babes,你們都是笨蛋,對不對?這樣的錯覺。誠然如此啊,現在的小孩子有多聰明,我想即使是身邊沒有小孩的人,也能通過大街上面的一面之緣了解到吧。為什麼不能進行正兒八經的語言教育呢?因為我也不是小學生,沒有親身經歷這樣的語言課堂,我拿我自己現在正在學的外國語教材舉例吧。

我現在正在學的外國語教材已經是最頂尖級別的了。我們讀的課文有從正經的學術書籍裡摘抄出來的片段,包括聽力、讀解,都有較為具有思辨性的知識輸出類文章。讀起來雖然(對我來說)還是有些頗為簡單了——對於同一篇文章我的評價是,這可能是個退休的業餘老頭沒事做寫給社會雜誌的一篇投稿吧(莫名其妙),有同學的評價卻大致是這是一名有思想有主見的教授。我深感無語。於是這就涉及到一個上面提到的一席演講中的“優良文本”的議題。演講者的觀點是:語文老師主要在課堂上培養出學生閱讀的興趣,只要廣泛閱讀,終會導向優良文本。我覺得這一點好像確實無法反駁。對於我自身來說是這樣,但不確保是不是人人都是這樣。畢竟法國的高中生都在讀哲學書,我到現在都沒有讀過哲學書。這意味著一個什麼問題?人的思考能力是有界限的。我可能永遠都不會去讀薩特,這不說明我不愛薩特的思想,而是我的文化水平導致我根本無法理解薩特。懂嗎?這是階級問題。

撇開階級問題(還是留待以後另開一篇來談),繼續談教材,教材還沒談完呢。除了上面段落裡提到的一些偶爾還算不錯的文本,其他的簡直是災難。毫不誇張地說——就是災難。我有時會想:我不就是在學習語言嗎?為什麼要學習這種糟糕的文本?讀著一些不知道是誰寫的,毫無水平的,毫無營養的,說難聽點就像月薪一千塊的打工仔寫出來的垃圾流水帳一樣——我為什麼要通過讀這樣的文本來學習一門新的外語呢?我多麼希望我讀的是夏目漱石和芥川龍之介的文章,雖然有些老了,過時了,但就拿出一點新進作家的名篇來解讀啊!我想不是我一個人對此感到不滿,我甚至需要在那些課本中學一些三教九流的、不成體統的表達。我第一次在課上對全班及老師發表反對意見:為什麼要用這種詞呢?不僅不優雅、毫無教養體現。老師:是嗎?我們平日裡都在用這樣的詞啊。我:你們的日常用語已經墮落了,不明白嗎?——這在我的領域裡是一種普遍的常識,現代化的語言使用充滿slang與造詞,非但不能提高文化修養,還在慢性損傷思考的維度。日語裡有一種極為小眾的說法可以說明這個現象,叫做語言的民營化。過去語言是在上流家庭的教師中傳導的,他們使用的教材是古典名作。現在商業化一切之後,等級差異不如舊時代般明顯,大眾也可以接觸到許多自由的資源,並獲得社會上的廣泛活動權力後,在這樣的時代背景前提下,我們談一下日語中出現了「やさしいにほんご(简单的日本语)」這樣的分流。目前一部分中堅學者自然抵製,國立國語研究所致力於維護日常日本語的正統性,卻感到異常無力。沒有辦法通過學術研究去推進社會的改革——就好像Utopia永遠存在於幻想中,現實中的一切都已支離破碎,時間推動歷史向前,單靠筆伐實難挽回。

那麼就要問了:通過這些系統化的日語教學出來的學生——他們的確掌握了生活或學習所需的日語能力了嗎?以及,他們通過長時間閱讀劣質教材所學習到的內容真的不會損傷他們的思想嗎?談到這裡,我對外語學習有著一種非常烏托邦式的考慮,就像女性主義者們的Amazon Utopia一樣,我認為如果能夠只通過閱讀優秀的文本來學習一門外語,那麼極有可能達到一種會且只會使用一套優良外語的境地。現代的外語教學過多依賴於工具化、程式化的教學,雖然我不了解語言教學內部更深的肌理,但我敢這麼想象,他們的方法論毫無疑問侷限於課堂之上。(題外話:這又令我不得不重申歷史的重要性,只有讀懂歷史,才能明白現代社會之所以形成如此,從而也才能擁有打破現狀的勇氣與刺點。)我心目中的外語學習應當是如此:就像小孩看著大人的唇形學會發音,聽著他們的發音學會說話,小孩首先學會了聽說,從語境與生活中的教學裡掌握一套基本的語言系統,再是進入學校學習書寫與語法。之後呢?那門課叫語文課,我們讀到的是名家名作,是課文。為什麼落到二外三外的學習上,我們就只能閱讀一些粗製濫造的文章,而且必須要遵照語言學者的邏輯,從字母、音標、句式學起呢?難得不說是本末倒置!

語言學習最重要的是環境,我想這也是一個通識。但現實是語言學習的環境就是一本課本。多麼悲慘的現實。當代外語教材批判,更是批判了外語學習的體系,過於程式化、工具化,反而忽略了學習一門外語就是學習一種思考方式、接觸一種全新的文化這樣的本質。如果一定要我refer一些經典的理論來作為支撐,我會說語言的本質是藝術,藝術的本質是模仿(Aristotle);心理學上講到嬰幼兒發展時,提過mirror神經(mirror neuron)幫助他們模仿周圍大人的行為等等,這同樣有被提過假說有助於語言習得。不管這個理論在學界有多站不住腳,我認為至少modeling這個理論也可以說明人的行為就是通過外界來調節的,而不是經驗、理論、工具。更不是——回到教材批判,把一些與個人完全無關的東西通通整合到所謂 一本教材中對人的大腦進行單方面灌輸。畢竟,一個人為了培養自己的思想,接觸到的文本文化內容輸入都太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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