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甜甜
止甜甜

sine mora / 英美文学在读/ theatregoer

《过界钟摆》第五章 付之一吻

回去的路上,庄初终于忍耐逼近极限了,左嗅右嗅觉得自己已经腌成了一条咸鱼。

许之润便给室友发了个消息,讲述了自己落海的事情,询问能不能带一个救自己的人回家,冲个澡。室友好是安慰了一番,并表示如果自己房间的浴室不方便,临时借用他房间的浴室也行。

许之润承下了室友的好意,转头对着已经腌入味的庄初说:“我住的地方近一些,来我住处先冲一把吧,再回你的酒店。”

庄初登时美滋滋,身上的味道也变得好闻了起来,顺便谋划着是不是该就坡下驴把酒店也退掉。

等到庄初快要冲完澡,许之润才发现问题——他根本没有新衣服可以借给庄初穿!他颇为不好意思地和庄初隔着水雾气的玻璃门说:“你能不能再洗一会,我借机去附近超市看看能不能买两件新的。”

庄初混不吝地说:“就穿你的吧,难道你的太小我穿不进吗?”

这...不得不让许之润偃旗息鼓,默不作声地给他递了自己的衣服。

等到许之润进去后,庄初才无声地咧了咧嘴,闷笑道,确实有点小。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在许之润出来之前想出来留宿的对策。

果不其然,许之润湿漉漉地从浴室走出来,看到庄初还大摇大摆地坐在沙发上,便正色道:“你怎么还没回酒店?”一转念,哪怕自己现在心很乱,到底这算得上是半个救命恩人,又缓了缓神色说,“要吃过晚饭再走吗。”

庄初自然地接过话茬:“饭自然是要吃的。”然后他露出一副吃定你了的表情,扬了扬手机,再接着说:“我朋友直接把我的行李带回了三藩。这要请许同学网开一面,留我一夜了。 ”

许之润想,这能带着私人行李跑的还能是普通朋友吗?他假装自然问道:“Are you seeing someone?”

庄初一愣,老老实实地回答:“大概就几个吧,但都不是男友, 单纯hang out而已。”

许之润心里不是滋味,“哦”了一声——这糟糕的好奇心和胎死腹中的好感,但还是强行岔开话题问道:“你今晚想吃啥,我直接点餐了。”

庄初还在上一个问题里根本没晃过神来,内心充斥着呐喊“我出柜了!我竟然就这样说漏嘴,随随便便地在他面前出柜了!”他抬头有些紧张地辨认许之润的神色,生怕从里面发现一丝丝厌弃与恶感。许之润则低头翻着桌上的一堆优惠券和餐厅广告册子,听了半晌没有回声,就抬头冲他一挑下巴,示意他给个吃饭选项。是的,许之润可赞同存在主义的按自由意志做出选择,但是在吃啥这个问题上他似乎患有cosmopsis*。

结果没想到,庄初顺嘴问出了心中所想:“你对LGBTQ怎么看?”

许之润未料到他对出柜如此不安,尽量淡化了这个问题,侧面指出:“我的专业可能是接触到LGBTQ最多的专业之一,上周大家还共读了Sarah Ahmed的‘feeling queer。现在,我们可以讨论吃什么了吗?”

庄初闷闷地想,可是这为什么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但也顺从地靠近他,看了看他手中的优惠券和册子,瘪了瘪嘴说:“我想吃中餐,就是之前去你家时,阿姨会烧的酸菜鱼,酸汤肥牛。我还想吃火锅。”

许之润一怔,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些旧事,态度也软了下来说:“那我来做吧,家里正好还剩了些酸菜鱼的调料。就是腌鱼就要腌很久,不知道得多晚才能吃上饭了。”庄初一听便不想让他动了,还有什么用钱买不到的食物呢?许之润也不知道小少爷怎么做到的,但总之打了个电话,就一群人像圣诞老人叮叮咣咣拎着煮火锅需要的锅、锅底、调料和菜品进了他家,忙前忙后,还真给他整出了一副像样的火锅。

雾气腾腾中,两人相对而坐,吃得好不欢欣,仿佛刚刚的那些小插曲也烟消云散了,内心的小疙瘩也被火锅的热气熨平了。

许之润直到静坐下来吃饭,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不禁出了神:人生在世必遇患难,如同火星飞腾(伯5:7)。上一秒好像才确认自己有一些超出于旧友的好感,下一秒就发现也许他即将会有新的男友。心动就像于无声处听惊雷,现在要你主动把这惊雷造成的缝隙填补上,好不难受。罢了罢了,或许,这并不是好感,吊桥效应导致苯基乙胺分泌过多也合理的。别再层层拨开自己的“洋葱”心,那可真是要探不到底了。

许之润再抬头时,正好撞进庄初的眼里。庄初就势问了问他为什么来圣迭戈,上了什么课,以后打算留在哪里等等一些以前装不熟时不敢打探的事情。许之润也一一如实汇报。

庄初突然有些失了底气,想要知道更多他的过去,但又无从问起。两人很是相对无言了一番,又开始闷头吃起了火锅。

望着袅袅水雾中许之润朦胧的脸,庄初突然感觉到自己也许并不想知道那些过往了。往事不可追,能把握住当下,才是硬道理。投资里也是这样,往期业绩固然重要,但那只是一个参考,今日净值才是决定你今日收益多少。素来敏锐的他隐隐感觉到,落海已经让他俩的关系有实质性的变化了,甚至这可能暴露了他压在心底的想法,或者说这窗户纸变得更薄了。更不用说,刚刚他冒冒然失手出了柜。

庄初颇有些机会主义者的投资嗅觉,今晚也许不是最好的,但可能是唯一一次撬开许之润厚厚的壳的机会了。虽然他做过好多次杠杆,每次投入或回撤的博弈都还算时机良好,收获颇丰,但爱情毕竟不是市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敏锐是不是单纯多想。

那索性就来个了结吧。他第一次决定拱手让渡决定权,心悦诚服地让对面的这个人决定未来彼此的关系。爱情就是这么奇妙,当你一旦冒出了“我想和这个人谈恋爱”的想法后,你们的关系便是只可以更亲密成为恋人,不可以再退后做着安全范围内的老友了。但哪怕这爱恋是单行道,哪怕没有回应,哪怕是会错了意,这一刻庄初都觉得不在重要。他状似有底,实则豪赌,但那又怎样,他已经错过一次,不想再错过第二次了。

但庄初着实聪明,险棋一招,突然念起了《窄门》里无人不知的那一句:因为抱着与你重逢的期待,在我眼里最险峻的小道也总是最好的。

许之润一怔,说:“你知道它上一句是什么吗?它可不是单纯讲好友的重逢的。”

庄初梗着脖子说,我怎么不知道,我特地去看了《窄门》,但又硬是把“为了你”三个字咽了进去。

一瞬间,许之润突然感觉到心跳骤快,手心也微微出汗,好似有光直窥进他的内心,有一股冲动宛如热浪般催促着他开口,但他没有。他轻轻地背出了前半段:“我常常觉得,爱情是我拥有过最美妙的东西,我的所有美德都依附于它。它让我腾空超越自己,但若没有你,我会再次跌至平庸之地,回到极寻常的秉性中去。”他边说,边辨别着庄初的眼神——“你是认真的吗,是我想的那样吗?”

许之润在那双深情的桃花眼里找到了自己的轮廓,更找到了自己想要确认的情愫。

他控制不住地颤栗,难以压抑着峰回路转后的喜悦。作为无神论者,他甚至有那么一刻想抛弃自己的立场,皈依了上帝。我从前风闻有你, 现在亲眼看见你(伯42:5),也许是您的宽容指引着我获得这柳暗花明的爱情。

但许之润不知道的是,庄初比他更早认识到,那三年夹杂着年少的悸动。他喜欢看许之润对自己颇为无奈的模样,喜欢了解到许之润所热爱的浩瀚无垠的文学世界,想要独占他的全部目光,想要预约与他有关的未来。但他总要离开那个小县城,他的自由被牢牢把握在父母的手中,还不能选择自己相爱的人。当时他想,那就等吧,或许为了有朝一日,有缘还能再见。庄初是个极其实用主义的人,他心动过,但这并不代表什么,他的爱情不会像鸡蛋总放在一个篮子里,等着一个虚无缥缈的“也许”和“未来”。

但如果说,童蒙稚年的心动并不作数,那经年重逢后的心动总该能让他认清自己的心。跳海相救时,“我不能失去这个人的恐惧”深深地攫住了他,仿佛这一举动已经刻于本能。

庄初没有回答他,而是倾身,在许之润的额头上,付之一吻。

一切都已明了。

爱是什么?它无法预料,无法计量。它是丘比特随心所欲射出的箭,判断不出来由,只能看到它的轨迹与去向。它的去向,是你的归宿,是你终将会爱上的人。

========================================

*The End of the Road的男主患有的症状,是一种虚无主义导致的功能丧失,无法做出任何选择。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