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甜甜
止甜甜

sine mora / 英美文学在读/ theatregoer

《过界钟摆》第六章 端倪

庄初在圣迭戈的业务谈得差不多。这几年他尝试了一些,比如桌游密室,但基本上来光顾的都是华人。虽然有些盈余,但他觉得不够刺激。然后他又转头回到了资本市场厮杀,还是钱生钱,来得快。他就顺着自己了解的行业,上下游都看看,投了几个项目,还赚了不少。

后来,他又和几个朋友对标Benchmark, 建了一家新的投资机构。就像Benchmark秉持的信条那样,在他们这里没有初级合伙人与高级合伙人之分,他们投资的方向也主要集中在了初创公司。在公司里,每个人都是平等,所赚到的利润均等地摊在每个合伙人的头上。在另一方面,这也控制了资本的大小,与他们现有的资金状况比较匹配。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些人汲汲于富贵,以财聚财,终会越来越富。依仗着新教伦理中勤劳致富的原则运行下去的国家也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当劳动生产财富的人成为了非生产阶级,建立起压迫劳动阶级的大公司,并阻碍着新一代勤劳致富的人通过这种法则致富。

不过,庄初已经不属于这种情况了。他受惠于资本的积累与集中,这是他祖辈打下的“江山”,而他能做的是利用马太效应,把积累到的资本优势运用到之后的项目,坐等财富像滚雪球一样源源不断地汇进来。果不其然,庄初在这上面走得极为得心应手。本该用来找工作的大四,他基本上是忙着项目到处跑,但也抽时间来圣迭戈眷顾这朵新摘的玫瑰。

他们做着所有情人会做的事情:说着浪漫的话,许下永久的承诺,期待着两情能是久长时。

当然,必要的床上运动也是极为和谐的:许之润放得开,庄初做得猛,两者达成了完美的默契。庄初最爱掐住许之润的腰,看他在自己身下面若桃花的样子,被顶到无可奈何连连告饶的样子,和高潮余韵后庄初要他说什么,他就会很乖地跟着说什么的样子。等庄初在外面谋划他资本家的“帝国小版图”时,许之润则安安稳稳地在学校上课,剩下时间都忙着申请研究生,写着文书,考着托福和GRE,顺便还把驾照考到了。

随口一说,在这里考驾照可真是方便。只有笔试和上路两项,笔试还可以选中文卷子,上路则找个中国教练带你遛上几次,保准没有问题。正巧明年许之润怎么都得回国一趟参加毕业答辩,就可以趁机在国内考个科目一,换到国内的驾照。据说留学生都是走这条便捷途径的。由此可以看出许之润的人生信条:哪怕在政策上的搭个便车,都是走着前人试验过无数次、稳妥极了的路,和不走常规、专靠敏锐的投资嗅觉走新路的那位,完全是两路人。

可许之润和庄初都不觉得。

恋爱之初,每次相见都像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一般依依不舍。恋爱初期的时间是有魔力的,这就相当于开着最大倍又最自然的滤镜磨皮。虽身体上早已坦诚相见,肌肤相亲,但都想在爱人面前留个颇为完美的印象,生活上还犹抱琵琶半遮面。俗话说得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这旧人的妙处就在于,既有旧人的默契,又因多年未见还具备着新人的新鲜感。

两人的默契仿佛从初中一直延续到了现今。许之润最爱跟庄初分享课堂上学到的令人拍案叫绝的观点或者的边角料,庄初不管听没听懂都会做最好的那一位接话人。日子快活赛神仙!

就那一日庄初静静地依偎在他身边,许之润则翻着这周要读的论文,看到了甘宁那篇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关于吸引力电影*的论文,不禁咯咯地笑起来。

庄初听到他的笑声,微皱着眉,带着朦朦胧胧未睡醒时会发出鼻音,问道:“你在笑什么?”

许之润低头,顺手抹平他的眉间皱处,轻声带着笑意给他讲着,马里内蒂在座位上粘胶水,爱森斯坦在座位下放炮竹,用来刺激观众。其实本意是为了论证电影与观众之间赤裸裸直面碰撞的关系,而非诱导观众陷入叙述幻觉。

但这些都不重要,庄初也丝毫不关心什么电影研究过去的突破。庄初只是喜欢极了许之润眉飞色舞的样子,那一些“微小的”、与他生活毫不相干的事情却深深地吸引着他爱人的眼光。他只需不动声色,只是配合着,就能获得着爱人信赖的眼光,就这样成功挤进了许之润的生活中。

日常的学习生活里,虽然没有出现让许之润完全信仰的理论,但每天接触新的知识足以让他满足。他宛如蓬勃向上的树苗,被爱情和学术浇灌得很茁壮。许之润就在象牙塔里,外面再怎么沸反盈天都与他无关。倘若我们仔细考察“象牙塔”的词源,就会发现这与所罗门王的情诗相关,用来形容新娘修长美丽的脖颈,而这恰恰概括了他的全部生活——爱与学术。

爱情蒙蔽他的眼眸,让他觉得他与庄初“是两个不同的身体里住着同一个灵魂”*。庄初能在很多时候猜中他所想,接住他的下一句,这已经足够惊喜。哪怕他不是那么了解庄初的事业,但他觉得他们之间是完善的友爱——那是一致的价值取向、公正,还有爱。他甚至不再思考那些让他痛苦的社会问题,就这样让他稍微停下来,沉浸在蜜糖一般的爱里。

好景不长,许之润还是清醒了一些,瞧出了些端倪。

事情发端于当地有一个动物救助会,他们工作人员通过与其他的各个国家志愿者联合起来,把那些可能最终会被送到屠宰场或被人打死的流浪狗救下来,然后通过飞行志愿者携带来到美国,给它们找一个幸福且合格的收养家庭。许之润看着视频里被驱赶进像“拘留所”处的小狗,感到着实心酸。在征求了室友的同意后,他决定收养一只救助会带到三藩的小狗,正好也趁着得空可以去看一看庄初。

庄初见到他来,颇为惊喜,但转眼扫到了他抱着的狗狗,脸色阴晴不定了起来。

虽然庄初家里不怎么养宠物,但他一眼就识别出来,这不是什么名贵的狗。在听到这狗的来历后,他更是有点垮下了脸。他最担心的莫过于,这可能不是什么正规组织,而许之润把他自己的个人信息泄露了出去,受到了伤害。听上去倒是一个“我深深地为你着想”的理由,许之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要先在爱人面前指责:人类就是那么得傲慢,口口声声说着流浪狗、流浪猫有罪,到底罪在何处?罪在打扰了人类的生活吗?为什么人类中心主义如此深入人心,所有的动物都得靠仰人类鼻息以生活。

许之润安抚了一下还抱在手中显得有点虚弱的小奶狗,和庄初分享起这周课堂上碰巧谈到的非人类中心主义的内容。现代文学研究中有一支还挺热门的研究方向叫生态中心主义——作为一种相对整体有机的观念来看待非人类的生命和非生命。这是生态方向,还有ANT(行动者网络者理论), 用来解构自称理性的人与非生命的物之间的二元对立。许之润讲得兴致勃勃的同时,第一次开始仔细观察爱人在听到这些事情的脸色。

庄初听到许之润说话,渐渐调整好了面部表情,他甚至被许之润的妙语连珠逗得前仰后合,颇有些自得——“这就是自己宠出来的玫瑰花,独一无二”。那么救不救助小动物都是小事,在不影响他的大原则的情况下,爱人可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庄初想,何况自己不就是喜欢许之润侃侃而谈,字字珠玑的样子嘛,好像天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许之润则开始敏感地觉察到,庄初并不是真的爱听这些。他也不会,同时也不想以非人类的视角去反思人类的举措。他对外界一切都是冷漠的,或许是因为动物对这位“日进斗金”的少爷没有多大作用而已。而他,他好像作为外界事物中难得被特赦的人,被看中,被挑选,然后成功被纳入到他的羽翼底下。

但庄初关切他的理由如此充分,又无丝毫过错。“害怕你受伤害”真的是一个绝妙的理由,尤其站在爱人的立场上,它包裹着浓浓的爱意。仿佛来自这个理由的反对意见,都变成真理,尤其由那个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的爱人说出。这样的困惑说出去,让旁人听来,甚至会觉得是许之润在找茬,没事想多了。

可许之润总觉得有一些不对。

他瞧不清不对的地方在哪里,只好妥帖地宽慰自己,这不是什么大事。

当时,他痛苦地想,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同一个灵魂。两个人在一起总是要退让、磨合,甚至磨平一些自己的棱角。否则作为爱人,他总像刺猬一样支棱着刺,伤人伤己。这样还怎么如恋人一般拥抱对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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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里士多德。底下完善的友爱也是亚里士多德的,比起有用的友爱和快乐的友爱更上一个层次。
*引领着电影研究里探究早期电影和先锋派电影的关系,是划时代意义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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