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故小記（九）：隱身

前回說起《笑林》裡隱身的故事。剛好在《十日談》也有一個隱身的故事，略謂兩人戲弄第三人，說沙漠中有隱身石，三人因偕往沙漠。第三人剛拈起一塊石頭，前兩人中一人便叫道，“啊，那第三人去哪裡了？”另一人也說，“是啊，剛才還在這裡，怎麼拋下我們不顧了？”第三人遂自以為獲得隱身石，持返城市，徑入婦人閨房，末了送官究治云。

《笑林》的故事，“妻始時恆答言見，經日乃厭倦不堪，紿云不見”，其夫遂以為隱身成功。在這一點上，兩個故事的動力不同。《十日談》是有意設計，《笑林》是一種自然的巧合，竊以為後者略勝。

卡爾維諾說童話有個特點：一個勇士要去誅殺惡龍，故事就開始了，無須解釋幹什麼要去誅殺惡龍。《十日談》隱身故事即是此種“突發動力”，予人觀看為惡的樂趣。此未必不佳，如水滸智取生辰綱是也。倘若設定某一緣故，例如劉唐或晁蓋缺錢用，便大煞風景。正是要劉唐無法無天，見財起意，平地生波，欲取那一套富貴，於是七個人便取了，這才夠——水滸。

又如前回所談的鷺鷥故事，乃是廚娘死纏爛打，僕人無奈給她吃了鷺鷥腿，遂有後面一串鬥智自保的戲。總結起來，故事寫了一個卑下的男僕，又貪色又倒霉，有這麼個腦子兼有這麼個主子，跌跌撞撞，蒙混過關，什麼也沒得到，什麼也沒失去。這麼寫，比之徑寫一個僕人要試試自家智謀，故意吃它一條鷺鷥腿要現實、深刻得多。可見故事應用“突發動力”還是“自然動力”，是一門學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