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故小記（五）：整理房間

我讀書的一大樂事，是在全不相干的書裡頭，撞上一句養生或者書法秘訣；現在又添了一條，那便是在非小說的書裡頭，讀到一個很好的故事，甚或只是一種很有故事感的事實。讀一本數學科普書（Timothy Gowers著），裡面便有一句話說，“整理房間時，往往先要把房間弄得更亂一些，而非一上來就把東西都塞進櫥櫃”。

為什麼很願意玩味這句話呢？說不清楚。大抵是此類事實富有機智，或即我所謂“結構性的美”罷。一個事實的結構可以模型化，當然模型還可以進一步模型化，得出更高階的結構。我寫故事的偏執追求之一，就是在比較的高階上面，依然具備結構的獨創性。關於整理房間這件事，眼下只分析它的低階結構，即：從初始狀態0向目標狀態1變化時，並非單向的，而是先朝-1的方面做反向移動，始才做正向移動達到狀態1。

單這個低階結構裡，就有兩個細部可以創造出故事。第一個細部是由0向-1變化的“過程”，比如一個人僅僅目擊甲在房間裡翻箱倒櫃攤東西，那他可能會誤會甲在弄亂房間，而其實恰恰相反。故事可以從這個誤會裡出來。第二個細部是-1的這個靜態“狀態”，比如一個人在一瞬間目擊房間裡一天世界，他可能會誤會有人在弄亂房間，其實不然。

“誤會”是個大課題，有多種不同的子結構，比如說一種子結構是，由於欠缺知識，表面看起來是負移動，其實是正移動（例如甲給乙用內功去毒療傷之類，旁觀者誤以為甲在傷害乙，此常見於武俠小說，而福爾摩斯《蘇賽克斯吸血鬼》全篇從此子結構生出），此為單線雙向的子結構。又比如說想當然以為是動作A的準備，其實是動作B的準備（例如電視裡常見某人陷於桎梏，旁一人舉刀揮下，前者閉目待死，然睜眼一看，竟是替他斬斷桎梏，三國中牟縣誤會殺豬一段亦是此結構），此為單向雙歧的子結構。

上舉兩種“誤會”的子結構，都相對簡單（實際的運動過程為單向），而“整理房間”正表示很特殊的一種子結構（實際的運動過程分為雙向的兩階段）——這便是我注意它之處。這個子結構下面，又有一種二級子結構，即“清除重來”，比如要出黑板報，就得擦掉老黑板報等等。不過這個子結構最妙之處，絕非“清除重來”這種二級子結構，而是“弄亂房間”那樣反常識的動作。

姑且把這個結構記錄一下，至於自己能用它找出什麼故事——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