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啟俊
葉啟俊

藝術家,做瑜伽,住坪洲。啲嘢唔寫唔記得,所以有個博,由零六年到而家,但都係俾親朋戚友睇多。www.yipkaichunss.blogspot.com / www.yipkaichuns.com

幾個年頭的這一日

今年,在這平凡不過的日子,我用了不自由賦予的時間,做了很多不值得寫進日記的事。


在湖南長沙看到一家餐廳酒吧,名為「六八酒肆」。

今年,在這平凡不過的日子,這片空地的悼念燭光,驟然變成「家鄉」食物。漫不經心的食客,一臉滿足地說:「幾好呀,好多嘢返大陸先見到,而家喺度就有得食。」加上人山人海排隊搶食的畫面,一切都好很你好香港開心香港:有好嘢食,點會重唔開心?

定過神來細想,用家鄉市集去掩蓋過去卅年此時此地發生的事(市集的海報寫「6月3日-5日」,把中間的一日既正當又完美無瑕地略過了),其實並非那麼突兀。燭光晚會和家鄉市集,至少還有以下相通之處:

(一)人很多(雖然不太可能重覆);

(二)人都不計較人多,還有點喜歡人多;

(三)也能忍耐日曬雨淋,風吹雨打;

(四)同樣心繫中國;

(五)雖然心繫中國,最終與香港命運攸關。


而家鄉市集比燭光集會,更加值得香港警察去守護。 

*

怎麼四年前好像是那麼久的事?

四年前,在這平凡不過的日子,我如常地 — 當然是當年的「如常」— 到達維園。每年不是太熱就是太大雨,那一日的感覺竟然剛剛好,大概是不知還有無下次,所以格外忍耐。在反送中的陰霾下,這次集會有種同病相鄰的沈重。聽着年復一年的歌曲,還是會雙眼通紅,只是這次既是為1989年的北京,也是為2019年的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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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這篇文章時的四年前此時此刻,我還在和一百萬人在酷熱之下邊行去中環邊打鼓 — 怎麼四年前好像是那麼久的事?)

*

今年,在這平凡不過的日子,我用了不自由賦予的時間,做了很多不值得寫進日記的事。可是,正當我好好享受這平凡不過的星期日時,我猛然想起往年此時此刻我在做的事,慵懶的偽裝𣊬間崩解,變成空洞的泥沼。

*

三十四年前,我五歲,讀高班,這平凡不過的日子的慘劇發生時在做甚麼,想甚麼,沒有絲毫印象。再大幾年,我也只能依稀意識到,這是個和新年和中秋節等一樣,化成另一組背誦如流的數字、有特別習俗的大日子。

今年,與一個在香港長大的美國人,談起這個平凡不過的日子。三十四年前,她只有幾歲,但記得媽媽拿着報紙在哭,然後她和父母上街。好些日子,她不時發了同一個惡夢,夢裹坦克車被那個人擋住了,坦克車發了一炮,打中學校正中央的操場,穿了一個大洞;接着,她的牀下底多了副骸骨,骸骨沒有血,是和那大洞有關的。她在夢中沒有傷心,只有深深的無力感。這個惡夢說到最後,她的雙眼也紅了起來。

夢的記憶,比起新聞和史實更加精確。

*

在湖南長沙看到一家餐廳酒吧,名為「六八酒肆」。它好像提醒我,縱然多麼罕見,在更高壓的地方,記憶還是好像野草一樣,在出奇不意的地方,以出奇不意的方式待着。內地尚且如此,香港更該如是。

*

這平凡不過的日子,自從變成被人極力記住(和抹去)的日子開始,就不是「鄰近地區」的事,而是實實在在的香港之事。香港人知道這平凡不過的日子有何意義。

在香港的記憶移除進入由治及興的新階段之際,本年今日,同樣屬於香港的記憶練習又悄然開始,一組一組難以忘記的數字靜侯,仿如咒語一樣喚起從未瘉合的傷痛。

(二零二三零六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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