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
小乙

野生作者,普通编辑。

性骚扰,一次或很多

豆瓣曾经有条广播,请曾经遭受过性骚扰的女性回复数字1,从未经历性骚扰的回复数字0。结果,上百条的回复里几乎全部是1。我也是其中一员。


上周二,我遭遇了一次性骚扰。

因为与Y老师约好了晚上在大行宫地铁站附近吃饭,下班后我便闲逛着往那儿走。路上见着一家似乎是新开的小店,停下来端详橱窗,忽然,一个男人以很近的距离从我身后绕到身旁。我本能地看他一眼,他面露猥琐,冲我笑了笑。我没有在意,往前迈开步,没想到,他紧贴着尾随在后。

我有点不适地看了他一眼,听到他说:“美女,认识一下……”我戴着耳机,没有听清后面的话,也根本不想听清,听到开头便立刻扭头快走,想着大概是个有点猥琐的搭讪者。走了好长一段,又过了马路,没想到他还紧跟着我。我快走,他也快走,一脸笑嘻嘻。

我又气恼又有点害怕,停下步子取下耳机,直接跟他说:“我对你不感兴趣,你走这么近骚扰到我了,我朋友就在前面等着我。”但他根本不在意,还嬉皮笑脸地说:“我就想认识一下美女……你看,我就正常走在路上……”

我没有办法,只好不理他,继续快走。这时已经靠近大行宫地铁站,前面是织造博物馆。明明是南京的市中心,我却被这个男人牛皮糖一样黏着。此时街上人不多,夏天日落晚,天也还半亮着。我心里揣测他应该不敢做什么,但也想好了,如果他再进一步,我就大喊并且踢他(幸好他长得瘦弱)。

走了一会儿,他还在。我忍不住了,打微信电话给Y老师。我知道他就在几百米地铁口等我,但我只觉得太远,只能故意大声喊老公(还从没有过),说有个猥琐男在跟着我,你过来接我吧。Y老师明显有点懵,问我在哪儿。我紧张得不行,明明戴着耳机,却还把听筒靠近耳边,嘴里不知道说了什么博物馆,说得都不对。也许是看见我招呼别人,那个男人开始放慢脚步,我的余光也没见着他了。我让Y老师不用过来了,说自己马上就到。

我不敢环顾四周确认,虽然没见到那个男人,但紧张的神经还是没放下。快走一段到十字路口等红灯,过了马路就是地铁站口,我甚至看见了远远站在街对面的Y老师。结果没想到,一转头见到那个男人骑了辆公共自行车停在非机动车道,正往这边看,还是那副蔫笑的样子,仿佛在逗弄我。我本能地往身旁一位等红灯的阿姨边上靠了靠,似乎获得了一些安全。一股恶心与生气涌上心来,我直接瞪向那个男人,瞪了他十几秒。直到左转的绿灯先亮起,我眼看着这个男人骑着车拐向另一边渐渐远去了,迎接我的是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的Y老师。 

那晚,惶恐过去,我的心里只有恶心与愤怒。我当然不会因为看似无事发生就觉得一切尽可原谅,也不会因为这件小事而留下心理阴影,更不会认为被猥琐男尾随骚扰是自己出了问题,我只痛恨自己没有办法对付那个男人。Y老师说要不买辣椒水随身带着,朋友说要不下次直接掏出手机对脸摄录,而我只恨当时没有立刻冲他比中指。但是我也知道,男女力量对比太不均等(即便他长得瘦弱),他也许会恼羞成怒,也许会抢夺我的手机,也许会做出更加过激的行为,而为了这些也许,我竟只能忍耐着,只能恐惧,实在是可恨可气。


豆瓣曾经有条广播,请曾经遭受过性骚扰的女性回复数字1,从未经历性骚扰的回复数字0。结果,上百条的回复里几乎全部是1。

我也是其中一员。

十二三岁时。家里刚买电脑,网络聊天正在流行。在论坛,在网络聊天室,大家都敞开心扉与陌生人畅聊,觉得投缘的便加QQ、MSN成了好友。我当时也加过这么一位男性“好友”,两个人聊了好一阵子,对方说想要视频。我告诉他,自己的电脑是没有装摄像头的。没想到,这位男性好友还是发来了视频邀请。想到反正自己不会被看到,又想看看对方是什么样,我忐忑又好奇地点开了。镜头那边是空空的座位,还能看见被风吹拂的窗帘,我刚想打个问号,一截男性生殖器赫然出现。当时还没有受过性教育的我呆愣了几秒,惊慌地直接按黑了电脑屏幕。

十五六岁时。晚上放学,天已擦黑,我和两个小姐妹骑着自行车说起今日班级趣事,一群人哈哈大笑。靠近行人道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男人,冲我们吆喝了一声。我没听清他说什么,突然,有个女生“啊!”地尖叫起来,随即另一位女生也一起发出尖叫,同时飞快地蹬远了自行车。我赶紧追上去,因为什么都没有察觉而万分迷惑。此时几辆自行车已经驶出了大几百米,两个朋友一脸惊惶,停下车回头望了一眼,说:“刚刚有个男的,那个。”在她们纠结地解释中,当时的我大概知道了“那个”,却也无法说出口。是的,我们遭遇了暴露狂。

二十岁上下时。和前男友逛街,夏天热,都穿着短袖短裤。因为地势的关系,街边的商店都在好些层台阶上,我一个人跑进一家小卖部买东西,前男友则在台阶下扶着自行车。小卖部的老板是位五六十岁的大叔,百无聊赖地倚在柜台边。我买完东西,他边找钱边与我搭话,说了几句,突然靠近两步,在我的大腿上捏拍了一把。我一瞬间呆住,感觉自己受到了骚扰,又怀疑这算不算骚扰,是不是我小题大做,同时还不相信眼前这个面露和善的大叔是故意做出这种行为。我的大脑高速运转,羞耻感首先漫上全身。我恍恍惚惚地走下台阶,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前男友,忍不住哭了起来。在我哽咽地解释中,他先是有些犹豫,想与我确认这是不是件严重的事,紧接着,也许是“女朋友被欺负”的想法占据了上风。他把自行车一丢,拉着我往店里去。那位大叔正得意地坐在一把有些破旧的转椅上看报纸,见到我们,脸上闪过一丝惶恐,刚要开口,学体育的前男友一脚扫过去,把他连人带椅踢进店里几米,又口头威胁了一通。尽管解气,但我还是惶惶然了好一阵子。


一个女生要怎样才能安全无恙地长大?我不知道,因为问题不在于这个女生应该怎样。一位知名的女性大白天走在北京街头会被猥亵,一名平凡的女性深夜坐在小饭店里吃宵夜会被暴打,一个还不懂男女之别的小女孩在幼儿园里会被性侵,一位满腹学识的女性会被拐进深山拴上枷锁。我震惊于自己写这篇日记的同时,恰巧逢上了好些女性新闻事件。但仔细一想,哪里是恰好,不过是每一天都在发生,谁都知道,一次的背后是很多次。

前阵子,我所在的读书群里忽然有一个女生求助。她被邻居猥亵,不知道该怎么办,问出的第一句话是:“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容易吸引这种渣男?”还好群里大家安抚她,让她不要怀疑自己,替她出主意曝光猥琐男。写到这里,我忽然想到首页某次激烈的讨论:有人指责林奕含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展现的尽是屈辱懦弱甚至无意识的媚男,最终自杀也成了男性凝视下的一具艳尸,比不上伊藤诗织、张小夏等女性的果断理性对抗,认为女性们应当与林奕含割席。我于是越发惶恐与愤怒——当性骚扰被说出,一些男人会跳出来说,你这是小题大做,你是要挑起对立,这不算骚扰,就算是,也是个别男人,是事出有因,最重要的是,不是我做的。一些女人竟也会跳出来说,你太暴露,你太懦弱,你没有保护好自己,你看我周围好男人就很多,你反抗的姿态不够好看,你展示痛苦不过是让男人得意,你光说改变不了的,你怎么不和他们斗到底。

我却偏要说,偏要愤怒,偏要表达。一切不过是老把戏,家中的天使或是阁楼上的疯女人。“第二性”早就揭示了对立,不管你承不承认。我的语言文字是保护我的力量,我的表达就是我的出拳。

前阵子引起热议的教材插画事件以及后续的绘本插画问题,我第一时间想到的点也是性与性别意识的缺失。我明白有些人担心由此引发的收紧,但绝不该为此用“不过是淫者见淫”来辩护,童书创作者和编辑本应该要有比成人书团队更敏锐的眼睛和更先进的态度。我也明白有些人由护子之心生出的惶恐,但绝不该让各类性教育绘本成为受到冲击的对象,再次沦为一看见白胳膊就想到大腿的惊弓之鸟。

但我也知道,事态发展如此自然,不过是因为我们大多数成年人正是这样或是那样想的,我们的环境里每天喧嚷着的都是些“他人以色侍人可耻,而我是清清白白的”的言语,我们要被指引着座谈而不能自发地争论,我们生三胎或是顶半边天皆有定数,我们的房间要安全,而女人不需要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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