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许多“香港最近很乱别去”想到的 | 防火墙和身份认同之墙

在那不勒斯四部曲里，想要重新树立自己在学术圈中的认可度的莱农，从当时的政治局势入手，开始关注抗争工人的诉求与困境，艰难地梳理事件并写出时评，由此也成功地再次获取其它知识分子的关注和认可。后来，在女权主义的启发下，她写了更多口碑不错的作品、发表了不少演讲。

读这四部曲的时候，一直是很希望莱农能挣脱原生家庭和婚姻的束缚，获得“成功”的，但读到最后才意识到，可能，莱农努力地拓宽自己的阅读、思考以及发表文章，根本动力和目的是阶层地位的上升和稳固，而她对政治并没有那么深的兴趣，也不真的对现实性别和阶级不平等的改变抱有那么多热情或希望。

所以，后来她奋力鼓励和协助莉拉写下工人报告、但没有收获期待的影响力时，莉拉要比莱农失望得多，因为莉拉作为工人阶级才更对改变抱有诉求和希冀。

因为最近关于香港社会运动的讨论和舆论，我一直想起那个阶段的莱农，觉得这或许是一个值得拿来问一些发表和转发过对香港事件评价的人的问题：发表评论，是出于对政治的关心，还是想建立/维护某种自我认同和形象，或是其他原因？或者说，借由评论和转发，是希望给看到的人传递什么信息？以及，在转发前有没有自己的批判性思考？

当然完全不是想说一定要关心政治或者有所谓很好的思考才能发表评论，相反，作为一个因为忽然发现火快烧到自己家门口才后知后觉关注起时政的人，我很困扰于，在我从小到大的生活圈中，为什么政治对大部分人来说都不重要、政治参与的程度为什么这么低，我很希望看到更多的信息交流和观点分享与碰撞。

只是被朋友圈许多一边倒的信息、被确实有些不负责任的评论刷屏，有点难受，想问：当看到关于“被外国势力煽动的暴徒”的信息时，有没有想要了解多一点、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呢？当看到有人说着“香港年轻人不是坏只是蠢”、看到说是精英统治让民众变蠢但又捧着他认识的所谓精英的10w+文章时，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呢？

而在六月，游行刚刚开始成为周末景象的时候，就在朋友圈发出“香港周末好乱、劝大家去哪里玩都行别来香港[翻白眼]”的香港在读同学，会不会想到为什么自己觉得“游行=乱/不好”，又知不知道其实在大陆防火墙之内生活的人，可能更想通过你知道游行因何而起、而不是形成一种香港乱不要去的印象就罢了呢？

看到《贾葭的几句闲话：多看一点，多想一点，多做一点，多爱一点》说，这么多年的防火墙让用梯子和不用梯子的人产生信息不对称，在此基础上形成了观点的截然对立和对话的困难（其实还有审查机制+996快节奏工作的原因，许多信息来不及有空看就被删了）。对此作者提出的几个建议（如原文标题）很好，但是文章看得我有一点难受，因为有那么一点像是居高临下的感觉，可能会逐退原本想“补课”（原文用词）的人。

就像我之前看到的许多网络或现实接触场景里，来自不同文化的两个/群人，一方一旦稍微感觉被另一方看低或者批评了，就会原地反弹去讽刺和贬低对方。对政治正确、西方民主和人权问题讨论的吐槽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起来的。

另一方面，强调多往墙外看的同时（我想说的墙不只是大陆的防火墙，而是所有的信息/认知/identity之墙，就像香港看大陆也隔着一堵墙），在墙内的传播交流也很重要。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会觉得朋友圈相比微博就是个回音壁，在朋友圈转发一个社会新闻（如谁谁被消失了、哪里有抗争被镇压）会让人以为自己“发声”了、但其实不太可能带来真实有效的社会行动和现实改变，因此甚至都不想参与朋友圈转发。但最近因为看到朋友圈里大部分的大陆朋友和小部分一直关注事件的人对香港事件的评论差异那么大，我才开始意识到，朋友圈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分享信息的地方。在过去和现在，太多微博和公众号在被404的情况下，我通过自己朋友圈里许多在现场的、墙外的以及一直密切关注事件的朋友或者是并不认识我的activists那里，获得了很多重要的信息。

如果信息不对称是观点不同的人无法和平沟通的缘由之一，如果言论到处在受到管制并且空间不断地被压缩，那么不论在什么平台上，分享信息都是很重要的事情。我们自己可以是梯子。

常常会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刚刚开始补课的人，又很少看到不带强烈观点导向的信息梳理文，所以会有很多的困惑和不确定感阻挠着自己去转发什么。但这也不是保持沉默的多么正当的理由，毕竟，在后真相时代、在审查不断加强而又“乌烟瘴气”的媒体环境、在香港和大陆互相之间已经有许多信息不对称和刻板印象的情况下，要找到所谓客观中立又全面的信息播报就是很难的；而旁观着旁观着，大概只会观到越来越多诸如像《香港这座城市还有救吗？》《真正的女权vx虚假的女权》那样非常学术范地错误引用、抖偏见、煽动情绪、以及诸如对刘强东案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自媒体文章的转发。

也感受到，在现在的环境下补课确实是艰难缓慢的，在这个过程里会因为不了解、不理解、或者是不认可而又不是很有底气去立马去反驳的种种感觉，而特别焦虑。补课太晚了——大概一直到今年之前，我都是一个对政治很不感兴趣也因此很不了解的人；最近几个月，一方面发现对政治理论的不了解很影响对自己感兴趣的领域议题的深入理解，一方面又因为自己一直很关注的activists被消失、了解到这些年NGO和社会活动资源被打散捏碎的过程、大陆对香港的社会运动从信息封锁到舆论导向等等现实现时的缘故，让我开始觉得不安全、坐不住，亟需了解和参与了。

因为这些事情和想法，积累了许多困惑、焦虑、愤怒和压抑，梳理出来让自己觉得好一点，也作为给自己的记录。像戴凡老师之前给的建议：保持对他人的关注和与社会的连结之时，也不要让外面的大世界crush自己的小世界。